林姨娘母女伤心难过,杨芙却和琴昭兴冲冲地议论明日出府的事儿。
“你明日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
“沈驰!”
“噢!”杨芙古灵精怪地摇摇头,清澈的眸子水光盈盈:“小姑姑说不让我和男子接触过多,怎么又主动带我去找沈公子,难道,他不算外男么?”
“沈公子不比别的男子,他生性侠义,心思细腻,这次带你去见他,也是因为他查阅典籍,走街问巷,把迷香研究得很透彻。”
“沈公子真是个好人。”杨芙笑吟吟望着琴昭,试探道:“姑姑,你和他……是不是挺投缘?”
琴昭一愣,看着笑语嫣然的侄女,半晌方道:“你是国公府的千金,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身份,此话日后不许再提。沈公子是个出挑的人,只是,我们没缘分。”
杨芙闻言,沉默了好一会。
小姑姑能这样想是最好,也许这一世,没了太后寿辰的阴差阳错,他们的确从此无缘吧。
小姑姑说得没错,沈姑父在众多京城公子哥儿中极为出众。
惨死的不堪结局,只能说他不是胜利者,却不能因此否定他的优秀。
他身为外戚,备受皇帝防备,却仍壮志不堕,苦读兵法历书,前朝的兴亡故事,皆能娓娓道来。
杨芙还模模糊糊记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姑父。
小姑姑出嫁时,她担任堵门重任,小姑父笑着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皆是精致的女儿家喜欢的金叶子,还用大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小姑父身上的大红吉服映着冬日午后的绚烂阳光,如誓词中期许的日子般闪闪发亮。
婚后,小姑姑因寿诞之事被婆婆嫌弃,沈驰嘴上不说什么,年后却加紧修缮自己的府邸,直接带着妻子搬出去过舒服小日子。
那时候,杨芙便知道,小姑父虽然善良而纯孝,却并不糊涂。
可小姑父却因被指谋反自尽于家中,那一日,京城的雪下得很深。
她走进沈府时,姑父和小姑姑已并肩倒下,殷红的血如冬日流霞般燃烧,然而这一切,注定转瞬消逝。
杨芙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她紧紧拉住小姑姑的手,不论沈驰再好,她这一世都不敢让小姑姑去冒险。
房门外,杨楫已在马车旁负手等待,看到杨芙二人出来,笑笑道:“我们走吧。”
三人进了一处酒馆,径直由小二引入包间,沈驰已在此伫立静候。
“此是舍下家事。”杨楫一拱手:“倒麻烦沈公子奔波。”
“在下既是亲见,自然义不容辞。”沈驰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束线香点燃,烟雾顺势弥漫。
“啊!”琴昭和杨楫尚无反应,杨芙却惊叫一声,纤细的身影躲在哥哥身后:“哥哥,我那夜在楚莞身上闻到的便是这个味道。”
沈驰闻言,立即吹熄线香:“果然如我所料,姑娘前几日在宫中实是被此香迷倒。”
见三人都不解地看向他,方起身揖手道:“方才在下点燃的正是迷香,因杨兄担忧阿芙姑娘识别不出迷香的味道,固才有此一试。此香燃一盏茶才能起效,方才片刻功夫自是无碍,还请姑娘恕在下莽撞。”
“无事。”琴昭拿起那根香细看沉吟:“这香能迷倒人么?”
“没错,迷香有很多种,在下仔细回想当夜景象,断定那人用的是依兰花和忘忧草混合的香薰,此香可被提纯后放置在香囊中,且只要事先吸入藏红花花粉便可抵制药性,所以当夜,那位姑娘毫发未伤,还能匆匆跑去面陈太后。”
“她心思竟歹毒至此。”杨楫沉默半晌道:“我们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杨兄莫急,一个姑娘,即使有心,若无人指点,也断配不出这般迷香。”沈驰面色凝重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明她背后是否有人。”
杨楫冷静片刻,缓缓道:“此事我亦觉不该张扬,太后寿诞已过,我们再去和祖母谈起,也是口说无凭,说不准还能被她逃脱,她既然出手一次,肯定还会出手第二次,不如静待日后,来个人赃并获。”
琴昭担忧道:“我是怕防不胜防,到时她若再次出手伤人……”
“姑娘莫怕。”沈驰温和开口道:“日后家中有杨兄,外头有我,她那点儿微末伎俩不足为惧。我们既然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便只会诱她出手,不给她可乘之机。”
“国公府若有人和她勾结,你们可想办法趁此机会试探出来,日后我们也心里有数。”
“小姑姑……”杨芙扯扯琴昭的衣袖道:“你放心,楚莞做事的小把戏,我大致也能猜到……”
琴昭一怔,忽然想起宫宴上倒是杨芙暗中命亭云叫住自己,看来,这娇娇柔柔的小侄女也是个有主意的,便放下心点点头道:“那今日回去,我和阿芙倒要找那可疑之人试探一番。”
吃罢晚饭,杨芙轻快地跑到林姨娘房中。
“阿芙?”林姨娘盯着杨芙,妄图从这张脸上找出引诱顾怀璋的证据:你怎么来了?
“姨娘自从搬了院子,我还没来过。”杨芙甜甜一笑,坐在熏笼上晃悠着两条小腿:“姨娘是不喜我来么?”
“姑娘说哪里的话。”林姨娘讪笑了一下:“阿芙要来,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我这儿地方狭小,也没什么能招待姑娘……”
“阿莞妹妹不是常来找姨娘学香么?”杨芙笑着打断她的话:“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不好招待了?”
林姨娘面上笑着,心里却是一凛。
“姨娘,我赴宫宴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吧,其实,阿芙真的晕倒了。”杨芙委委屈屈低下头:“说来也奇怪,阿芙晕倒前恰注意到阿莞的香囊,蜀锦的鸳鸯香囊,看上去倒是姨娘领过的料子。”
“不是我的!”林姨娘登时抬起头,面色发白:“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个清净人,何曾用过那香囊。”
林姨娘素来是个守礼数的,起先也是真心诚意教楚莞制香。
只是楚莞日日在她耳边念叨杨芙今日去了李夫人处,明日得了老太太什么恩典,只言片语间,倒有几分嫉恨。
时间一久,林姨娘心里也难免对杨芙起几分怨念。
至到有一日,楚莞笑吟吟地拿出一张香料方子问自己能不能教她,林姨娘一看便知那配香阴毒,不是姑娘们惯用的花香。
她也知道侯门姑娘们的鬼蜮伎俩,登时一身冷汗,再转念想想,自己不过是背后之人,她拿着香料要对付谁,管自己什么事儿?
退一步说,看她和杨芙斗个头破血流,那得益的还不是自己女儿?
随即状若无事,把那方子配了出来。
结果宫宴回来,她看到老太太那大发雷霆的模样,又看到楚莞腰间挂的香囊,登时明白**分,日日胆战心惊做噩梦,生怕有人查到她头上,此时听杨芙开口提及配香一事,便有梦魇成真的恐慌。
杨芙一怔,笑笑道:“林姨娘倒是记得清楚。”
“我不比姑娘,有人送料子送婆子。”林姨娘支吾道:“蜀锦那般名贵的布料都是有定例的,我断断不会忘……”
“那,楚莞经常来找姨娘学香,这事儿倒是有的吧?”
“此事是有。”林姨娘双手微微发颤:“但咱们国公府调的都是花草香,哪儿有什么迷香阿。”
“那就好那就好。”杨芙伸出小手拍拍胸脯,一副松口气的模样:“明日,小姑姑要带祖母去阿莞房中查看呢,但愿真如姨娘所说。”
林姨娘面色一白,还要强撑着道:“那是自然,凭谁来查我都不惧的。”
自己只不过稍一提晕倒的事儿,林姨娘倒亲自说出迷香二字,杨芙料定此事必有林姨娘参与。但面上仍甜甜一笑:“那姨娘早些休息吧,阿芙也要回去呢。”
待到掌灯时分,安排在林姨娘院外的丫鬟风晴进门回禀道:“果然如姑娘所说,您前脚刚走,林姨娘便亲自去积春山馆找楚莞,还屏退丫鬟小厮,聊了有一炷香时间。”
“睡吧。”杨芙布置好了一切,当然要养好精神等着看明天的大戏:“明日一早,我们还要给祖母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