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如注,天黑得如同一口倒扣的大锅,时不时有闪电撕裂黑空,随之而来的就是轰隆雷声,劈炸落下。
姚金兰的尸体,被陈致礼和罗世远拿来的草席盖住,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样视觉上,感觉好一些。
但是空气中的血腥气,却难以排解,令人恐惧欲呕。
罗云华脸色惨白,看着窗外的雨,小声说:“雨这么大,府里会来接我们吧?”
罗云芷点点头:“一定会。”也不知道这一句,是安抚罗云华,还是安抚她自己。
薛清缓缓环顾众人。
经过一番折腾,终于都累了,此刻,大家都各自找了个蒲团,委顿地坐着,倚着,歪着。
罗云芷面色还算镇定,看得出来即便在这种情形下,还在努力地挺直腰背,维持形象,可是她满脸神情都是忧虑和担心,藏也藏不住,早就失去了进退自如和大家礼仪,。
罗云华年纪还小,更多是惊恐,她紧紧环抱住自己,低着头,还微微颤抖着,好像有些冷似的。
袁美雯和罗世远肩靠着肩,袁美雯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很疲惫,而罗世远则握着她的手,似乎这样就能给她力量一样。
看来这两人,感情自是不一般。
薛珍雅背靠着柱子坐着,她一直在发呆,仿佛神游物外。
陈致礼这些人里最冷静的。
从一开始,就没被这突发事件吓到,不但自己比较镇定,还起到了稳定其他人情绪的作用。
毕竟比起他来,薛清要跟她们疏远多了,她们也不信任薛清。
全场唯一一个站立的人,是姚金枝,她不时的浑身抽搐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做了如此的事。
薛清深吸一口气,冷静道:“雨这么大,我看一时,府里不会有车来接我们。贸然出去步行回府,只会更危险。所以,”她眼眸漆黑如墨,逐一巡视过每个人的面孔,“既然有时间,那就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有的人颤抖了一下,有的人更加畏缩,却一时没人说话。
薛清回头,望向姚金枝:“姚金枝,为什么你说,那刀,是假的?”
姚金枝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抽搐了一下,然后忽然哇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就是……就是假的呀!珍雅!珍雅知道!珍雅……”她期待地望着薛珍雅,似乎是希望薛珍雅来给她作证。
可是薛珍雅却似乎整个人还没回神,愣怔地回望过来,却没有开口。
姚金枝又急忙转向罗世远:“二哥哥!那刀是假的呀!那是你亲手给我的呀!”
薛清冷冷地盯着罗世远。
罗世远微微苦笑:“是,是我给她的。”
薛清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袁美雯忽然睁开了双眼,脸色虽白,语气却镇定:“还是我说吧。”
昨日晚宴,薛清早退了,并不知道后面的事。
晚宴时,姚金枝和薛珍雅说起来今日荣宝堂的事,气愤不已,姚金枝又哭了。薛珍雅就说,应该想个法子,吓回姚金兰,也让她当中出个丑。
两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想了很多招,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都不靠谱。
旁边的袁美雯听得直烦,忍不住给她们出了个主意。
两人一听连连叫好,就央求袁美雯,去找罗世远。
罗世远有点儿难为情地解释道:“之前,我为了好玩儿,在外面找人做了把假刀,就是一扎,刀刃就会缩回去的那种。”
薛清狐疑地指了指草席:“一模一样?”她其实指的是草席下面,尸体上插着的那把。
罗世远挠挠头:“那刀啊,是裁纸刀,荣宝堂里有好多把,我做假刀的时候,为了给工匠找样子,就随手拿了一把。所以,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
薛清的目光在姚金枝和袁美雯脸上转悠:“所以,你们的计划,是拿假刀吓唬姚金兰?”
袁美雯有气无力地点头:“是的,计划还是在荣宝堂,选在今日人多的时候,拿假刀装作刺她,料想她肯定会吓坏,当时,”她指了指呆滞的薛珍雅,“是她出的主意,说是姚金兰用开箱来吓人,咱们就来个图穷匕见,把假刀藏在黄夫子那幅狂草的画轴里。还有她说,”她又指了指姚金枝,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话实在是粗鲁,“她说,姚金兰一定会吓得……吓得……尿了裤子……哎!”她现在说来也觉得脸红。
薛清问:“所以你就去找了罗世远?”
袁美雯点头:“世远曾给我看过那把假刀。想起这个主意后,我就去找了世远,跟他借这把假刀玩玩。”
薛清问罗世远:“所以你就给袁美雯了?”
罗世远摇头:“我当时没带在身边。我跟美雯说没问题,让她传话给姚金枝,约在一更天的时候,荣宝堂见面。”
他瞅了瞅姚金枝,“后来,我们也确实在荣宝堂见面了,我将假刀给了姚金枝,还教了她如何用,看着她卷进了黄先生的狂草画轴中,放在了案上。然后我们才离开的。”
薛清追问:“你这刀,不会有什么机关吧,比如动一下什么位置,假刀就会变真刀?”
罗世远苦笑:“那工匠没有这么高的本事!就是假的,一扎就缩回去了!我当场试过,还给姚金枝试过。”
姚金枝点点头:“是,真是假的!”
薛清微一思索,然后又问:“接下来呢?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姚金枝吸了吸鼻子。
“今早,我们给大夫人请安的时候,大夫人知道了昨日荣宝堂发生的事,说要罚我们,命我们上午留在房中做女红。吃完午饭,在去荣宝堂的半路上,我们,”她指了指地上的姚金兰,“我们在半路上就遇见了!”
她顿了顿:“当时,她又嘲笑我昨日的事,珍雅妹妹气不过,就率先动手了,结果,牵扯进了大家。随后,黄夫子就罚大家来浮云观。我惦记着荣宝堂案上的那画轴,怕我不在,被别人发现了,所以就急忙去荣宝堂取了,因为没时间送回房了,所以就拿到这里来了。”
她抽泣了起来:“本来……也没想……都怪她,又提起昨日的事……我一时兴起,就想着在这里吓她……所以就拿出那刀……谁知道,竟然……竟然……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都不明白……”
薛清轻轻呼出一口气:“昨晚一更,也就是戍时,你们放了把假刀在荣宝堂。今日午时后,那刀带到了这里,就成了真刀。”
她环视了众人,眼神冰凉黝黑:“有人换了刀。”
窗外,雷声阵阵。
“首先,都有谁知道这个假刀吓人计划?”薛清冷冷问。
她逐一指:“姚金枝,薛珍雅,袁美雯。罗世远你知道吗?”
罗世远一脸无奈点点头:“美雯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得挺清楚的。戍时我在荣宝堂,将假刀给姚金枝的时候,她又跟我清楚的说过一遍。”
薛清点了点头,然后冰凉凉清幽幽的目光,扫向其他人。
“我想问,还有人,知道这个计划吗?”
罗云华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微微抬着眸向上看,眼泪汪汪。
“你也知道?”薛清盯着她问。
罗云华一脸凄苦地点点头:“晚宴的时候,我看她们几个在花厅子嘀嘀咕咕,后来袁姐姐神神秘秘地走了,又神神秘秘地回来了。我……我一时没忍住,就在花厅子外面,偷听了一会儿……”
姚金枝气急喊道:“你怎么能……怎么能偷听……”
罗云华一缩肩膀。
薛清又问:“还有吗?”她的目光,聚焦在罗云芷身上。
罗云芷微一犹豫,也慢慢举起了手:“其实……我也知道……”
姚金枝惊呼:“你怎么也知道?”
罗云芷叹了口气,捋了捋鬓脚的发丝:“那日晚宴后,我因喝了酒一时睡不着,想着散散酒气,就在花园里走走,结果,看见他,”她指了罗世远,“二哥哥,那么晚了,往荣宝堂去,我以为,我以为……”她没说出口,却拿眼睛瞄着袁美雯。
袁美雯冷笑:“以为深夜是去会我?”
罗云芷默认。
袁美雯又冷笑:“你怕我们做出有伤风化之事?”
罗世远皱眉道:“大妹妹你平时都在想什么呢?”
罗云芷小声辩解:“不怪我呀,平时你们两是有些过火……”她意有所指瞄了一眼两人紧握的双手。
薛清打断了罗世远地爆发:“然后呢?”
罗云芷平复一下:“我就在荣宝堂窗子外偷听,结果,发现二哥哥竟然会的是姚妹妹,然后就,就听到他们说起这个计划了……”
薛清追问:“你看到他们离去了?”
罗云芷忙摇头:“我就听了一小会儿,我怕他们发现我,就急着走了,我比他们先走的。”
罗世远冷哼:“半夜听墙角,你还会怕?”
罗云芷微微脸红:“就是怕……怕这种行为……”她一时语顿。
袁美雯冷冷替她补充:“不够大家闺秀!”
薛清有点儿气笑了:“行,你们个个身怀绝技。”
她环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漏了一人。
薛清疑惑凝视住陈致礼:“你!你……你不会也……”
陈致礼苦笑了:“我承认,其实我也知道。”
众人一下子目光都望过去了,眼神里全是疑问号。
陈致礼瞅了瞅罗世远:“那日宝箱开谜,世远把我的新诗,偷偷拿给了袁小姐。我恼了他,晚上看到袁小姐又来找他,神神秘秘的,我怕他再卖了我,我就,就偷听了一下,结果,我就也知道这个计划了。”
罗世远苦笑,小声道了声歉。
这回,薛清是真的气笑了。
她挨个用手指点着他们。
“你们,行。原来今日在场,只有我,和姚金兰,是不知道此计划的。你们每个人都知道。难为你们演得起劲!”
姚金枝又哭了起来。
“我再跟你们确认一下,你们还向其他人,透漏过这一计划吗?”
薛清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孔,看见大家纷纷摇头。
薛清点点头:“真凶一定是知道这个计划,才会换刀的,所以你们个个都有嫌疑。换句话说,真凶多半就在你们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均显出惊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