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也就发生在那么一眨眼之间,钱夫人正躲在顾君如身后瑟瑟发抖,冷不防耳边传来一阵破风声,忙抱头蹲在地上。一颗石头擦着她的耳边飞过,打掉了珍珠耳坠,划破了耳垂。刺痛入脑,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钱夫人似乎吓傻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抖如筛糠。
钱家仆人乱了套,七手八脚上前护住自家夫人。顾君如虽不知周羡渊为何突然发飙,却也不敢由着他再闹下去。紧紧抓住周羡渊的手腕,半拖半揽的将他护在怀里。
“阿渊……周羡渊,你快给我住手!”
周羡渊却仿佛有些失去理智,双目死死盯着钱夫人,抬手又去拉弹弓。
正当小花园里一片兵荒马乱之时,不知有谁嚷了一声:“老夫人和大公子来了!”
众人方才停手,不约而同往花园入口瞧去。只见周夫人身着宝相团花绣袍,推着周羡鱼款款而来。在周家母子身侧,跟随着悦心居大婢丹朱,还有顾君如的婢子青霜。
周夫人似乎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浑身风尘仆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走到众人身前站定,冷着脸问了一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钱夫人正在自家仆人身后躲着,听见周夫人问话,连忙蹿了出去。跑到周夫人面前,指着自己正在流血的耳朵控诉道:“发生了什么事?夫人自己看看吧,你府里人干的好事。”
周夫人目光巡视一圈,最终落在顾君如身上:“阿如,你来说。”
她这么一问,顾君如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晚之事,照理说是钱夫人先挑拨起的事端,可毕竟她也只是嘴上占了点便宜,并未做的太过分。反倒是周羡渊,又是纵狗行凶,又是打掉了人家婢子的门牙,最主要的,他还切切实实的伤了钱夫人。虽然伤势不怎么重,但总归事态恶劣,饶是她想维护都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周羡渊就站在顾君如的身侧,见她面现难色,板着脸低声说道:“你尽管照实说就是,我不怕罚。”
“你闭嘴……让我好好想想。”顾君如揉着额角,颇为头痛。
钱夫人见状冷哼,转而对周夫人道:“看见了没?你家这个小娘子,她根本就跟那个野小子是一伙的。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护着他。我看,他俩的关系就不正常。”
仗着自己有理,钱夫人口不择言。周夫人脸色难看,却因着对方身份并未发作。反倒是周羡鱼有些瞧不过去,曲起手指敲了敲轮椅扶手,平心静气的提醒道:“夫人慎言。阿如与我关系匪浅,你这般辱她,与骂我何异?”
关于顾君如的身份,各家多少也听到了点风声。故而听了周羡鱼这话,钱夫人气的脸色涨红,倒是没敢再往深了说。
丹朱搬了把凳子供周夫人坐下,又挥手令下人撤掉桌上餐具。无关人员陆续撤走,小花园里只剩下几个事件相关的当事人。
赵生有意讨好钱夫人,见顾君如不肯开口答话,便状着胆子走到周夫人面前,眉眼恭顺的将适才所发生的经过简要叙说了一遍。他是个很懂得拿捏分寸的人,看出了周羡鱼有意想维护顾君如,便刻意将她和钱夫人的过节淡化,只着重讲周羡渊如何纵狗伤人,又如何对钱夫人不敬,致使她耳朵受伤流血等事。
在今天之前,顾君如也只是听说这赵生是个爱搬弄是非的小人,此刻亲眼所见,竟不由得目瞪口呆。倘若不是亲身所历,她都要信了他的鬼话,将那钱夫人当成一朵风中摇曳楚楚可怜任人采摘的小白莲花了。
赵生巧舌如簧为小白莲花争理,那白莲花本人则咧着血盆大口嚎啕大哭。看这架势,恐怕不光是今晚上吃的亏,就连自家儿子的那条断腿,她也想一并讨回来。
顾君如气的不轻,上前一步,张口欲辩明晰。只可惜周夫人听信了赵生的谗言,眼下已是气的狠了,根本不打算给周羡渊辩解的机会。目光如刀瞪视着周羡渊,口中厉喝一声:“贼竖子,你给我跪下!”
周羡渊这回倒是听话,让跪就跪,跪下了也毫无悔意,面上仍是一派嚣张。
“今日之祸,你认还是不认?”周夫人咬牙启齿。
周羡渊冷冷一笑:“我认如何,不认又如何?难道我认了,你就能少打我几鞭子吗?”
“说得好!”周夫人一拍桌子,转而高声吩咐周管家:“去将戒鞭拿来,他既然愿意受,我就让他一次受个够。”
那戒鞭乃是周府的家法,平时摆在祠堂中,唯有犯大错者才能用。顾君如见过那东西,牛筋制成的鞭子,上面钩满了软刺,若打上一下,不仅会叫人皮开肉绽,且还会痛痒难捱,浑身宛如蚁噬。
顾君如知道周夫人不喜欢周羡渊,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一上来就动用了戒鞭。当即心中一紧,不由得脱口而出:“阿姑,手下留情。”
周夫人状若未闻,只冷冷的盯着周羡渊。
“阿如,夜里风大,到为兄这里来。”周羡鱼伸出一只手,语气温柔。
顾君如站着没动,甚至还微微侧身,想将周羡渊护在身后。绯檀见状忙走过去,不由分说将顾君如拉到周羡鱼身边,贴着耳朵小声提醒道:“老夫人已经很生气了,娘子且莫再惹祸,今日当着诸家夫人的面,她可不会再姑息谁。”尤其有钱夫人那番话在先,顾君如若执意维护周羡渊,恐怕真的会惹怒火烧身。绯檀在周府的时间比顾君如长,十分清楚周夫人的脾气,故而才忍不住出言提醒。
少顷,周管家持着戒鞭归来。周夫人一声吩咐:“给我狠狠的打。”
“且慢,周夫人,这家法,可否由我亲自动手?”钱夫人问道。
“今日既为夫人讨公道,理应由夫人出手。”
得到周夫人的允诺,钱夫人便扶着婢子的手站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走向周羡渊。
“混小子,你若给我服个软,我便下手轻一些。你若给我磕个头叫一声奶奶,我便少打你一鞭子,如何?”将那戒鞭持在手中,钱夫人语气悠闲的戏弄周羡渊。
周羡渊脊背挺得笔直,闻言低头啐了一口:“要打便打,我若叫一声都不算是你耶耶。”
“找死你。”钱夫人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鞭子。
那鞭身极细,凌空发出一声清响,旋即便落在周羡渊瘦削的肩膀上。就这么看似不轻不重的一下,打的周羡渊白衣翻飞,脊背渗出一条血痕。
顾君如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仿佛觉得那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似的,两面脸颊都火辣辣的疼。
冷不防身侧伸过来一只手,指节修长,掌心温热。那只手温温柔柔的覆在了顾君如手腕上,侧头一看,周羡鱼眉目如画,眼波粼粼仿佛一池春水:“天色不早了,劳烦阿如将我送回桃花阁如何?”
明知他是想就此支开自己,顾君如却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周羡鱼仿佛天生就有这样一种能力,只要他开口求谁,从来没有人会拒绝。或者说,没有人忍心拒绝。
顾君如转头轻声吩咐绯檀:“留在这里看着,若有事就去寻我。”
言罢,推着周羡鱼往花园外走。
桃花树下,周羡渊已经被钱夫人抽了六七个鞭子,却仍旧挺直脊背不肯服软。眼见着顾君如同周羡鱼离去,周羡渊咬紧牙关,将嗓子里的痛苦一点一点咽了回去。
顾君如心不在焉的推着周羡鱼往回走,途中差点将轮椅掉到坑里。周羡鱼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握住扶手,嘲笑顾君如:“阿如,你晚上是不是饮酒了?”
“啊……可能吧。”顾君如干巴巴的一笑,心道我别说喝酒了,就是晚饭还没着落呢。不过在周羡鱼面前,她向来表现的乖巧稳重,故而也不敢说那些顽笑之语。
二人一路回了桃花阁。顾君如将周羡鱼交给墨生服侍,转身便要离去。周羡鱼在身后喊她:“阿如,你留下来陪我下盘棋可好?”
抬头看着天空一轮圆月,顾君如有些为难:“阿兄,今夜已经很晚了。”
“我大病初愈,夜夜都睡不好。难得今日能见到你,就陪我一会好不好?”周羡鱼长睫微垂,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委屈。见顾君如迟疑,连忙将单掌举过头顶,指天指地的发誓:“就一盘,下完了就放你走。”
他既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君如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索性坐在院中石凳上,勉强展颜笑道:“那好吧,不过说好就一盘哦。天色不早了,阿兄一会也得乖乖回房间休息。”
“那是自然,阿如说的话,我还是要听的。”周羡鱼雅雅一笑,旋即吩咐墨生端来棋盘。
夜凉如水,二人对面而坐。顾君如心中有事,手中棋子久久不落。周羡鱼似乎有无穷的耐心,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等着她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