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栖凤宫里,除了棍子打上**的一声声钝痛声,什么声音都没有。风声都没有。
第二日一早,天际泛白的时候,一宿未睡的太傅刚要起身出门,就被早已守在门口的片羽给拦下了,片羽姑娘言简意赅地拱手,传递主子的意思,“主子说了,她自会进宫去见皇后娘娘。如今这事尚且还未到需要您出场的时候,您先等等。”
太傅一怔,“她已经去了?她一个人去的?她去宫里为何不带着你?”
“主子说,她只是去探望一下一宿未睡的皇后娘娘,又不是去对陛下兴师问罪,人多了……反倒不好。”
太傅还是不放心,“总要带个丫鬟吧?一个人都不带,我总是不放心……如今陛下在气头上,稍有不慎连她一道儿罚了,可如何是好?不行……我还是得进宫去!”
片羽又一虚虚一拦,言语恭敬态度却坚决,“您放心,瑞王殿下也去了,他定能护主子安全。主子知道三言两语劝不住您,就让奴婢传个话给您,说是……如今陛下只是让娘娘罚跪却二话不说打死了个厨娘,想必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那厨娘顶罪,然后治娘娘一个失察……彼时陛下那口气消了,这事儿便也过去了。但若是您去了,陛下本就不喜处处掣肘于时家,兴许届时就得借题发挥,大肆严惩了娘娘。”
太傅闻言,到底是没去,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吩咐道,“放心,老头子我哪里也不去,就坐镇在这了。你去宫门口候着……若是、若是有什么事,立刻快马加鞭回来禀告。”
“是。”片羽转身即走。
太傅看着少女一身黑色劲装疾步离开的背影,半晌,唤道,“老林啊……昨夜我一宿没睡,都在想谢老头子昨日那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不破不立啊……”
……
一早雾蒙蒙的,原以为是个好天,没想到刚到皇宫,竟就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正想着未带雨具,就见顾言晟从雨幕后走来,近了,从小厮手中接过油纸伞,大半打在她的头顶。时欢仰头看他,一方不大的伞下,她压低了声音问,“请过青冥大师了?”
“嗯。为了避嫌,未曾与他同行,想必这会儿他也该快到了才是。”顾言晟与她并肩而行,往御书房走去,“贵妃怀孕的事情,数日前常公公才同我说过,那一日你同母亲去了谢家赴宴,我本想着等她回宫告诉她一声,但那日她回得晚,一直到宫门快落锁了才回,我便未曾寻着机会。”
顾殿下今日卸了一声混不吝,看起来可靠极了,温声温语的,“这些年来,她其实不大管事,更是很少起那些个争宠的心思,是以,贵妃怀孕的消息,她应该是的的确确不知道的。”
可,大多不会信。
这后宫沉浮十数年的女人,哪个会简单了去,像御医院这样的地方,谁不会有点自己的人手、眼线,贵妃怀孕的消息,兴许……在这后宫嫔妃之间,并非秘密。
可独独姑姑,她若说不知,时欢是信的。
她知道顾言晟说这话的意思,点点头,没说话。走到御书房门头,温缓开口,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恳请陛下同意时欢探望姑姑,也好让家中父辈安心一二。”
皇后至今还在寝宫长跪不起,但陛下到底未曾下令说不许探望,其实这时家姑娘直接去皇后宫殿也是可以的,如今走这一遭,怕也是担心落人口舌。
侍卫很快进去,又很快出来了,“姑娘去吧,只是莫要逗留太久。陛下交代,如今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避开些的好。”
时欢点头,道了谢,才款款而去。
她走一遭,其实也是借此机会探探陛下的心思。如今既然如此交代,看来陛下到底没有打算将罪名按在姑姑身上,大体就如自己一早猜测那般,不管如何让那个被打死的厨娘顶了罪,就此让事情淡化。
但……她不愿。
被打死的厨娘最终冤死,事情不了了之,可罪名到底是按在了栖凤宫的头上,按在了姑姑的头上。
即便世人可能碍于时家势力不敢当面说什么,但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却少不了,时欢不愿姑姑承受这些。
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能抓到一些蛛丝马迹令真相浮出水面。
但若是她和顾言晟出面要求彻查贵妃寝宫,怕是不仅于事无补,可能还会招致陛下厌弃,届时,就寸步难行了……
是以,她才让顾言晟一早骑马上山,请了青冥大师。
……
雨势渐大,从油纸伞下飘进来,沾上了眼睫,模糊了视线。
栖凤宫宫门大开。
站在门外,一眼就能看到那张还未被收起来的长凳,上面隐约红褐色的污渍斑驳,看起来脏污地清洗不干净。
凳子下,是被这细雨打湿的汉白玉地面,地面上刺目的血色还未冲刷干净,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像是一朵一朵开在暗色雨天里,触目惊心的花。
再里面,上台阶,皇后就跪在门口。
水雾迷蒙的天色里,视线不甚清晰,看不清她的眉眼与表情,只看到的瘦削的身体跪的笔直笔直的,像是一尊雕塑岿然不动。
她的身后,跪着两个老嬷嬷,那是姑姑的陪嫁女官,这些年一直跟在她身边,忠心耿耿。
嬷嬷年迈,怕是同皇后一道跪了一整夜,此刻身形微微晃动,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
时欢眸色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被雨淋湿的,还是被泪水浸湿的,亦或者两者皆有。
她几步上前,进屋,不顾自己周身沾到的水珠,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后跟前,将看上去每一根神经都蹦的紧紧的皇后一把抱住,“姑姑……”
皇后似乎整个人一松,伸手摸了摸时欢的头发,又抬头看站在一旁紧紧攥着拳头的顾言晟,笑了笑,“你们这俩孩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