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又气又笑:“抬什么人?姑娘你是忘了?明儿是你和官家大婚的日子呀!”
“官家是谁?你怎么学会说笑话了?”她抱着头埋怨,“头怎么这样疼?像要炸开了似的。”
春枝看她脸色不对,把手在覆在她额头,一试,滚烫的像冬天里煨起来的火炉子,这可把春枝给吓的不轻,急匆匆的到门口喊杏花,“咱们姑娘起烧了,快去禀大娘子,到秦医女家里请人来瞧。”
杏花嗳声,答应着去了。
如意轩里,刘妈妈正给秦氏梳着头,秦氏一听说长生起了烧,忙不迭带人赶过来,见长生躺在床上,脸通红呼吸也不顺畅,赶紧吩咐底下使唤的丫头们去打冷水,自己坐在床头处拧了帕子给长生冷敷。
院子里下人们脚步匆忙,乱泱泱一片。
徐崇廉上朝见不到官家,她拜见董太妃也根本就进不到宫里去,这两天秦氏心里急躁的很,起了一口疮,饭都吃不下两口,现在长生又突然起烧,还迷登登的时不时说着胡话,明儿就是官家和长生大婚的日子,让她更急更乱了,这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心头微沉,想着哪有新妇高烧不退昏迷在床就拜堂成亲的?掖着手琢磨,竟一时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春枝看秦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递手巾给她,试探道:“大娘子,姑娘这样儿明儿只怕没法上凤撵,得想个法子才是。”
秦氏强打精神答应着,“你说的是,可咱们进不去宫见不着人……”
“姑娘身上有出入宫的腰牌。”春枝一听秦氏的口风,忙接道,“原是当初去荣宁翁主府赴释迦果宴的时候,思柔公主给的,叫姑娘进宫去说体己话。”她把腰牌从床头镂花小柜中取出来,捧到秦氏跟前,“大娘子,事不宜迟赶快进宫去吧。”看看天色,咬唇,“再晚就来不及了,总比明天出岔子的好。”
秦氏看看腰牌,再看看躺那儿说胡话的长生,忙起身道是,嘱咐春枝,“你好生照看着你姑娘。”转而捏起腰牌唤上刘妈妈疾步走了。
宫门守着的侍卫还是一如既往,瞧见秦氏来,木桩子似的按规矩揖礼,话还是每日里说的那句,“太妃没有口谕传下来,秦大娘子且回府等信儿的。”
秦氏把腰牌拿出来,往侍卫眼前一亮,“今儿不是拜见太妃的,是来见思柔公主。”
侍卫见着腰牌,恭敬跪下磕个头,起身让到开道儿,回声:“秦大娘子请。”
秦氏把腰牌掖进袖子,带刘妈妈进了宫门,一路奔公主的殿阁去。
大冷天,御花园这时候也没什么争奇斗艳的景致,日头昏昏的不太景气,庭降坐在漪澜亭中出神,手里捏着头两天从王宝媳妇那里要来的一根长生别头发的发簪子,恍惚看见两个人影子从远处走过,回神仔细一瞧,竟是徐崇廉续弦的继室秦大娘子,长生的继母。
他把簪子收起来,指指人,道:“廷牧,去把人喊过来。”
廷牧脚下匆匆的跑上前去叫住秦氏,“秦大娘子,秦大娘子留步,官家喊秦大娘子过去呢。”
秦氏驻足,回头见是廷牧,激动的差点眼泪滚下来,拿帕子掩掩,急道:“廷内侍,可算是找着您了。”
廷牧纳闷儿,“大娘子怎么找老奴?可是有事儿?”
“有事儿。长生她起烧了,眼下烧的糊里糊涂,瞧着怕是要耽误明日吉时,我这一时六神无主也不知道怎么才好,将军他日日下朝求见官家也是见不着,都快要愁死人了。”秦氏也顾不得别的,一股脑儿把要说的话全倒了出来,“廷内侍可快想个法子罢,总不能把长生这样儿塞进凤撵子里去不是?”
说着话已经跟廷牧到了漪澜亭,是半个字都没少的落在庭降耳朵里,他蹭的起身,问秦氏,“好好的怎么起烧了?是着凉了?”
秦氏蹲身正要回话,官家一撩摆子道一声算了,“朕亲自去瞧她。”也没等秦氏开口,早心急火燎的提步出了园子,吩咐人去牵赤骥来。
赤骥是他的战马,能日行千里,除非战场杀敌,他从没在别的事儿上骑过。
其实从皇宫到柱国将军府也没有太远,不过是他心里急,恨不能立刻飞到长生身边,自然觉得怎么都慢,赤骥在长安街上狂奔,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件事怪他,是怪他的,就不该因为害怕面对,好些天不去看她,右手已经被马缰勒的发紫,他却浑然觉不到。
上辈子过完,他不曾在这个世上留下点什么,也没能和长生有一段相濡以沫的感情,更没有生同衾死同穴,最后孤孤单单一个人走,没人陪着离开,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回来五年了,一想这些心就难受,他想和长生在人世留下朝夕相对的美好,现在如果还有什么可以给她,就只有一个他了,一个完完整整全身全心都属于她的他。
他心里焦躁,到了将军府门口马鞭子一撂,不管不顾的冲进院子,到了长生的闺房,只听里头乌乌糟糟尽是下人们又喊又叫的声音,他猛的挑开帘子,把屋里头正要去扶长生的丫头女使吓了一跳。
众人回头见是官家,急忙磕头,乱七八糟跪了一地,整个屋里人仰马翻的,他抬眼去看,就见长生抱着酒坛子坐在八仙桌上,瞳孔涣散的看着他,指着他骂骂咧咧,“好你个杀千刀的狗东西,你还敢回家?!我千辛万苦凑够了盘缠是让你去长安参加科考的,你倒背着我去偷女人,你这个混账东西,没良心的。”她拍着心口子呜呜的哭,忽然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摔,声儿又拨高一个度,“我容易么?你省不省得我把一年的口粮都卖了才凑够那些碎银子?你省不省的卖了粮食三个月来我只能在庄邻家讨口米面吃?你若瞧不上我,你答应同我成亲做什么的?我虽是个孤女却也是把性命看的无比贵重,偏叫你拿去糟践?你若同我说实话,我又岂非是那死皮赖脸缠着你的人么?瞒着我你是太子爷的事儿,瞒着我你是当朝官家,无故叫我枉送性命,庭得意!”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歪歪晃晃走到庭降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瘪三玩意儿,我真是眼盲心瞎了才……”没骂完,眼睛一翻儿紧着就往地上出溜下去。
他撑手把她搂进怀里,打横把她抱回床上,心疼的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的是,我是个瘪三玩意儿,丢下你一个人害了你。长生,我回来了,你还愿意要我吗?”
她脸蛋儿红的像一抹霞,寻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呼吸粗重,人已昏睡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转而问春枝,“去叫太医来过了么?”
春枝摇头,“差人去找秦艽医女了,人还没来。”
他揪心的很,急道:“都烧成这样儿了,你们怎么还能让她喝酒?”
春枝回说,“没有喝酒,坛子是空的,姑娘只是烧糊涂了,我家姑娘最是惜命的,酒喝的不多的。”
听完他总算放些心,道:“快去宣太医来替她瞧病。”说着转而把冷水盆里的手巾拧干,替长生擦脸。
刚才她坐在八仙桌上大骂他的样子,可真是神气,以前她总想在他面前伪装成娇娘子,不知道她这叉腰骂人的样子他也是十分喜欢。
廷牧带着张太医跟后头掀帘而入,到跟前弯腰低声道:“官家,奴才把太医带过来了,叫太医替圣人诊诊脉罢。”
他说好,起身让开,吩咐道:“张秉胜,你快给她瞧瞧。”
张秉胜应是,忙上前替长生诊脉,半晌起身回禀,“官家,圣人应是本就有风寒在身,又饮了酒以至于病情加重,臣先开个醒酒汤让圣人服下,再开两剂去风邪的药,圣人喝下去出出汗就好了。”
他说好,摆手道:“你去开药罢。”
“嗳,那臣就先去了。”
张秉胜背着药箱退了下去,廷牧目送张秉胜出门,又给春枝使眼色,嘱咐:“带着人都下去罢,外头留两个机灵点的守着就是,一会儿伺候汤药。”
春枝说是,蹲身带着一屋子丫头女使出去了。
庭降已经复又在床前坐下来,替长生敷着冷手巾。
廷牧掖掖手,往前两步呵腰道:“官家,圣人这般不是个事儿,明儿可是成亲的大日子,举国同庆,众朝臣官员都瞧着,婚期也不能说改就改的,奴才有个法子不知道能不能成,还请官家示下。”
“你说。”他头也没抬,满心思都在长生身上。
“往前数,宫里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臣翻历年司礼监留下的文书,有一桩是记着宣宗老祖宗封后的,慈显昭敬仁李皇后幼时便体弱多病,宣宗老祖宗怕李皇后受不住册封的各样礼数累着,特下恩召于成亲前夜接李皇后入主坤德殿,之后一应礼仪皆有司礼监和尚仪署代行,皇后策宝也是私授李皇后的,官家效行宣宗老祖宗,想来朝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他再瞧瞧长生,“圣人眼下不安,经不起折腾。”
他颔首,“就照你的说的去办罢。”
廷牧忙揖身,“臣已经备好了鸾驾,叫小春子去知会徐将军了,一会儿圣人用过汤药,官家就起驾罢。”
廷牧办事儿果然是靠谱的,留在身边在许多事儿上都让他省心省力,他嗯一声,“这回你差事办的好,朕赏你桩宅子,朕知道你惦记李阁老从前看的那片儿皇庄子好些年了,正好在外宅那片儿,也一并赏给你了。”
廷牧忙磕头,“谢官家恩典,臣正巧了有些从边境带回来的甜菜种子,听说西戎人拿来制糖,比咱们甘蔗制的更甜,臣整好在皇庄里种种试试的。”
说话儿功夫,长生咕哝着要喝水,廷牧忙起身倒了一茶盏递过来给庭降。
张秉胜熬药也快,没多久就端了醒酒汤和药汤回来。
庭降小心翼翼的给长生喂下去,又坐了些时候,眼见着天色暗了,才用大氅裹着长生把她抱出将军府上了马车。
长生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仍然还觉得头疼欲裂,等睁眼发现身上盖着大红锦被,整个人都清醒大半,借着红烛的亮光,才看清屋里一应摆设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她登时有些傻了,这儿不是她的闺房,屋里连半个人影子都没有。
她摸把脸,掀开被子,结果连身上的衣裳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嫁衣,脑瓜子像给人哐当砸了一锤子彻底清醒了,忙不迭趿上鞋去开门,喊人:“来人啊,今儿初几了?”
门外铺铺排排守着的喜娘和宫娥见她出来,一个个都跪下来请安。
“皇后娘娘吉祥。”
长生吓得倒退一步,心里直喊天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春枝在哪儿?谁给她说说,她是在做梦不是?
官家喝了着些小酒,有些微醺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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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