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晚,维菲娅看着指尖的羊皮纸瞬间如灰烬散去,不留一点痕迹。
她望向旁边和房间风格格格不入的人偶娃娃,它依然紧紧闭眼。
赫法在地下室那边时刻盯着,也不忘每天来和她汇报进度,同时也带来了伊西多尔的信件。
维菲娅躺进被窝,伊西多尔虽然一直让她不要担心魔咒的破解,但她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他的焦躁。
魔咒的破解遇到了瓶颈,毕竟是五百年前就消失的魔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解决起来总归有一定的难度。
他甚至……隐隐猜出她会把魔咒转移到自己身上,明里暗里在劝她不要这样做。
明天……
维菲娅闭上眼。
明天是约蒂娜的葬礼。
合上眼的世界黑暗,却似乎有一条条小小的、晶莹的丝线飞速掠过,穿梭其间。
“小姐。”
维菲娅猛地睁开眼,望向声音的来处,是玛琳,她稍微放下戒心。
天已经亮了。
她抬手蒙上自己的眼,轻舒一口气,是她松懈了吗,居然连玛琳推门进来都不知道。
不。
维菲娅掀开被子,开始日常的洗漱。
时间很快在她和玛琳的忙碌下过去,她简单地吃了几口面包,在玛琳的服侍下穿戴好黑色礼服和黑头纱。
虽然眼前变暗了一些,好在并不影响眼睛的正常观看。
她将蝴蝶宝石胸针、银镯、玉葫芦项链和单边紫钻风银草耳环全都戴上。
赛加洛特帝国有悼念珠宝的习俗,在亲人的葬礼上穿戴宝石,也有让逝去者不必担忧世间人的意味,他们也会好好生活。
作为约蒂娜的女儿,维菲娅并不需要在门口迎接贵族,她只需要在侯爵的身边,站在祷告室前好好当她的“人偶娃娃”就好。
凯斯利的家臣们陆续到达,莱狄夏和巴尔卡斯都身着黑色礼服不急不慢地赶来,只不过莱狄夏并未如维菲娅一般穿长裙,而是如在场男性相似的服装。
这一不同引来在场许多人的异样的目光,但在看清他们的发色和瞳孔时,明晃晃变得若有若无,一些挂上谄媚的笑就上前,她身旁的巴尔卡斯并未为她挡去这些眼神,因为他知道莱狄夏不需要。
门口的侍从陆陆续续高喊着到场的贵族名字,直到一声更为响亮的出现……
“教皇冕下到!”
祷告室的所有人都不禁停下交谈,诧异地望向祷告室门口的那道人影。
维菲娅没有低头,她直直地看向本尼迪克特,借着黑头纱警惕地盯着他。
为什么他会亲自来?教皇本人不是从来都不参加这种仪式吗?
转眼间,本尼迪克特已然走到祷告室的神像前,他极为优雅虔诚地向神做了一个七清礼,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连侯爵也不看,直直朝维菲娅而来,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萎靡不振:“唯颂扬伟大的勒霍蜜女神大人。”
见状维菲娅右手稍微触向心脏的位置:“唯颂扬伟大的勒霍蜜女神大人,愿女神能宽容我失去至亲的悲痛,饶恕我此刻的无礼。”
本尼迪克特拇指微微摩挲着他的牧杖:“神会降下祂的恩慈,指引祂的孩子到台前。”顿了顿,他的目光慈爱,“维菲娅小姐,我期待能与您一同颂扬伟大的勒霍蜜女神大人的那一天。”
话音刚落,四周生出细细的窃窃私语,维菲娅心中一凝,两人离得近,她的表情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她轻轻笑起来:“颂扬伟大的勒霍蜜女神大人,是祂每个孩子都该做的事情。”
维菲娅心底已经升起不好的预感。
本尼迪克特这才将眼神分给她身旁的凯斯利侯爵,他懒懒地开口:“神会赦免贵夫人在尘世的所有罪,在祂的怀抱中沉眠。”
不等侯爵做任何表态,似乎与侯爵说那一句只是为了应付什么,他无视侯爵,重新看向维菲娅,话锋一转:“小姐上次来圣瓦索克大教堂祷告,可惜我忙于教廷的其他事,不能和小姐会面,只能让枢机主教代我招待小姐,希望在斯葛多祷告室里,你我能共同沐浴神的圣光。”
原本窃窃私语声更加响亮,却因为教皇本人在场,那些贵族们不由得压低声音,可维菲娅依旧能听到他们的只言碎语。
“天哪!那可是斯葛多祷告室。”
“冕下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凯斯利小姐余生侍奉神吗?”
今天教皇亲自前来就已经足够令众人讶异,从前曾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会多讲话,而如今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打破他在所有人面前的常规。
如同在向所有人宣告,他为维菲娅而来。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维菲娅在黑头纱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本尼迪克特,他看起来事事温和,在向她释放善意,实则步步紧逼,在将她推到众人眼前。
至少现在,她不能太过引人注目。
维菲娅心中暗暗懊恼,她一定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说,他认出了她就是大闹教廷的人之一?
不,她很快打消这个想法,认出她了就不会这么简单。
“我在领地的时候就听说过,斯葛多祷告室是冕下聆听神谕的地方。”莱狄夏站在约蒂娜的棺椁旁抬头看着神像,她橘红色的眼珠子一斜,“我也很好奇,不如冕下也邀请我一次,说不定女神会获得一位忠实的信徒。”
“看起来女神大人和冕下都很喜爱维菲娅。”门外传来清朗的女声,来人的蓝发蓝瞳昭告着她的身份,奥莎几步很快走到维菲娅身边站定,“真是巧,我也很喜爱她,不如冕下也给我一个能和维菲娅一起共同沐浴神的圣光的机会。”
本尼迪克特稍微掩下目光的沉色,他的眉眼仍然带着疲倦:“奥莎小姐说笑了,女神大人会将爱平等地给予每一位信徒,无论在任何地方,我们都能感觉到祂的爱。”
一个是海赫夫家族,比起信神,他们更相信自己,一个是代表皇室,他们本就不和,偏偏这两个凑到一起。
奥莎的突然出现和莱狄夏的出声拉低了维菲娅的存在感,众人的注意力大多一下子集中在她们两个身上。
她和维菲娅交换了个眼神,大大方方地和她颔首,明白了维菲娅的意思。
又是几阵礼貌的寒暄,在这样的场合,奥莎无奈只能和凯斯利侯爵多说几句话,顺便应付其他贵族。
葬礼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没到,祷告室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模样,贵族们借这个机会和帝国站在高处的大贵族们相互攀谈。
维菲娅身边也缠了几位小姐,甚至是其他的同龄异性,他们似乎想借约蒂娜的死安慰她,试图赢得她的青睐。
她熟练地支开他们,表达自己此刻想安静消化丧母的悲痛,他们纷纷表示能够理解。
赛加洛特帝国虽然对于死亡推崇不必为逝去者悲伤,但若是真正感情深切的,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维菲娅微微退后,在黑头纱下瞥向约蒂娜的棺椁,明明是她的葬礼,却好像是政治名利场,没有几个人在意她。
不知怎的,维菲娅竟为约蒂娜感到庆幸,庆幸她不是真的死去。
人的感情真是复杂。
她的目光望向同样在注视着棺椁的莱狄夏,察觉到她的视线,莱狄夏同样看过去,双目交汇,维菲娅微微颔首,算是对她刚刚主动说话的感谢。
莱狄夏没有表示,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棺椁,不远处,她留巴尔卡斯独自应付着贵族们的寒暄。
葬礼很快开始,是由赛罗尼尔的牧首主持,一切都按瓦霍利安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
上午的时间在肃穆和唱诗班的歌声中渐渐过去。
普通的宾客们致意离去。
维菲娅实在不明白,教皇为什么现在还要留在这里?
哪怕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让玛琳服侍自己换上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裙后,她便让玛琳回自己卧室去。
整个房间现在只有维菲娅一个人,她咬咬牙,绝对有什么信息被她漏过了!
到底是什么呢?
她不由得焦躁地来回走动,她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她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脸,或者说,又是这种感觉。
她的记忆不会骗她,但她的记忆会缺失,就像她曾不记得与“维菲娅”的约定,忘记伊西多尔的名字……
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些缺失的记忆都不会对她正常生活造成影响,她也不会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一旦她需要,就会发现那里空了一块。
她是在第八世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她依然无法准确地讲明为什么会缺失。
就在维菲娅苦苦思索时,房间里浮现出魔法阵,赫法随之踏出,他的神情严肃,快速地开口:“带上你的隐身长袍,去地下室。”
闻言维菲娅面色一凛,明了他的意思,是他们准备动手了吗?
好在这几天她都一直有所准备,她抓起藏在被套中的隐身长袍,她的手紧了紧,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安。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爽,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但是无论如何,有些事还是要去做的。
维菲娅心下一定,不论怎样,她必须先保下妮芙。
一阵光芒消失,房间安静如初。
维菲娅扶住赫法的胳膊站定,赫法极为小声地开口:“我能感应到魔力储存宝石里面的魔力,以此确定你的位置。里面的魔法师实力不弱,要万分小心,必要时刻,我会解开自己的隐身魔法,吸引他们的注意。”
维菲娅稍稍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胳膊,以示回应。
她尽力放缓自己的呼吸。
忽然,侧边的门打开。
一个黑袍人慢悠悠地出来,后面传来急切的声音:“走快点。”
黑袍人根本没有理会,依旧以他自己的速度前进。
维菲娅心底一凝,她死死地盯着黑袍人,记忆中缺失的一角突然被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