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布局不算复杂。
晚秋和白安康把东房屋子都给腾了出来,来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白安康领着晚秋认了认屋子,东房有五间屋子,正中间是堂屋,从南到北依次排开分别是蚕室,卧室,堂屋,灶屋,仓屋。
蚕室刚腾空,准备用来养蚕的木架和方簸箕被晚秋擦干净了,正在院内晾晒,阳光下露出竹条的自然纹理。
卧室里面堆的满满当当,是晚秋的嫁妆,还没来得及归置。堂屋里空空荡荡,因为白安康今年才三十岁,还不到打寿材(棺材)的年纪,然后白家还没分家,也用不着自己在堂屋里摆桌吃饭,因此堂屋就空下来了。灶屋里有黄泥青砖打的灶,只是没有锅,橱柜案板倒是有,看样子似乎是白安康上一个媳妇的嫁妆,晚秋心里稍微别扭了一下,还是默默把灶屋给收拾了。
晚秋想,他们小两口迟早要和公婆分家另过的,也许在别人家不是很必要,因为得一大家子群策群力才能吃饱饭。但是她自己勤劳能干,白大哥也有本事,两个人自己挣口粮绝对比在白家公婆管制下要过得好得多。
这么一想,晚秋就有了布置房屋的心思。先是自己的嫁妆,陪嫁的锅碗瓢盆全部摆到灶屋里,陪嫁的粮食,鸡蛋,干蘑菇,干鱼,腊肉,腌菜全部放到仓屋里放好,柏木打的一整套家具也找好地方归置。
最后,是她娘给的那一背篓桑叶,白大哥给找了个细孔竹筛过来,晚秋小心翼翼地把背篓倒空,竹筛里桑叶堆积如山,很多桑叶上还粘着小小的蚕卵。蚕还没孵化,晚秋端着筛子去了蚕室,把竹筛放好。
蚕性喜温暖,南屋这里采光最好,冬暖夏凉,因此晚秋特意把蚕室安排在这里。
二月的阳光和煦,风也轻软。晚秋蹲在蚕室里拨弄蚕卵,明媚的阳光从门窗洒进来大片金色,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如同金粉,晚秋的脸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脸上细小的绒毛让她看起来温柔和善。
她正翻看桑叶,眼睫低垂,专心致志,说不出的温柔。蚕室门口探进一个小脑袋,地上映出小小的影子,圆墩墩的。
她娘给的蚕卵质量自然不错,看样子快要孵化了。蚕卵孵化前还要用温水洗一遍,目的是洗去杂菌,提高蚕卵孵化率和蚁蚕存活率,称之为浴种。晚秋有些苦恼,白家好多年不养蚕不事生产,什么农具都缺,别的不说,就说采桑叶要用的背篓,采茶叶要用的挎篮,白家就没有。
正苦恼着,抬头想找白大哥商量商量,然后就看见蚕室门口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冬妹,扒着门框探出半个头在看晚秋。
晚秋对上冬妹,先是一愣,然后对她友善地笑了笑,冬妹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头缩了回去。
晚秋蹲在那里没动,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红头绳扎着的冲天小辫在门口晃了几下,最后犹豫一会儿,冬妹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正对上晚秋,她大概没想到晚秋一直等着呢,被晚秋吓了一跳,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晚秋没有飞奔过去扶她起来,晚秋家在后山村,坐落于大青山沟里,她打过猎,养过兔子,知道该怎么和小动物建立信任。她只是蹲在那里不动,冬妹自己利索地爬了起来,试探性地探了几次头看晚秋,每次又仿佛受了惊吓一般迅速缩回去。
冬妹的表现,像极了晚秋以前见过的一只敏感多疑的小松鼠。
晚秋按兵不动,她试图用自己的行动让冬妹相信自己是蚕室的一部分,并不会暴起伤人。
冬妹试探几次,似乎也确认了晚秋不会对她造成威胁,终于忐忑地走到蚕室门口,大胆地和晚秋对视。
这次对视了一会儿,晚秋埋头继续分离蚕卵。她稍有动作,冬妹就被吓了一大跳,险些夺路而逃,不过好歹镇定地看了晚秋一会儿,确定她没有威胁,就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了晚秋许久。
等晚秋忙完了,抬头时门口已经空了,冬妹并不在。
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出门看见白大哥喂鸡回来。晚秋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婆母和冬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白安康手上还捡了六个蛋,见晚秋过来正想和她分享,然后就是一阵香味和脸颊上柔软而湿润触感。
是晚秋踮着脚,环住白大哥亲在他的脸颊上。
昨天的洞房花烛夜被门顶窗上那双眼睛给破坏了,两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晚秋昨天猛地一下,被吓到了,还踹了白大哥一脚。因为没有上床,两人相处还是有些尴尬不自然,也不是很亲厚。
晚秋不要这样,她就想好好过日子,谁嫁人不是图自己有个好日子呢?何况她上辈子还嫁的白二哥,现在待在这个家里又熟悉又别扭,她需要尽快落实白大哥的媳妇儿这个身份。
她聪明,也会来事,抱着白大哥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迅速,接着就退开几步,笑眯眯地看着白大哥五尺的汉子慢慢羞红了脸。
白安康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的吻太轻柔了,仿佛三月打杏花树下走过,一片杏花瓣随风拂过他的脸颊,或许带了点露珠,于是留下一点点湿润的触感和一点点清淡的暗香。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指尖触着脸上粗糙的皮肤,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方才一闪而逝的,柔软触感。指尖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微微颤抖,他先是愣了下,随后一阵热意从指尖涌出,直到整张脸绯红一片。
“……别……别这样……”
白安康模样还算周正,黄面皮,脸上没有多余的肉,眼神很沉稳,从不偷瞟大姑娘小媳妇,一看就知道是个本分人,也是个像榆树一样**格铮铮的汉子。
此刻榆树一样的汉子红了脸,他面皮暗黄紧致,紧紧绷在颅骨上,他年纪还不大,但已经有了些许沟壑和坑洼,看着就跟个黄皮子裹着的骷髅没两样。但是这会儿,他两颊下毛细血管舒张,给他的脸带上一层红光,显得多了份人气儿。
晚秋笑眯眯地看着他。
白安康也在看她,看她俏生生的,像朵白兰花似的。鹅蛋脸,俊眉修眼,鼻子是那样的小巧,嘴唇是那样的红,光洁,俏丽,整个人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跟这个堆满杂物的小院简直不相称。
“……这……这样不好……”白大哥摸着脸颊,结结巴巴地,他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别扭,他慢吞吞地说:“咱们……回……回房去……”
“哦――”晚秋拉长声音,有意取笑他:“必须回房去,在院子里就不行?”
看见晚秋笑眯眯的,白安康颇为不自在,扭捏解释道:“在院子里不好,下次要是被孩子看见了……多不好……”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嘴角却偷偷勾起。
说起孩子,晚秋想起冬妹,边擦手顺口问了白大哥一声:“冬妹呢?”
白大哥两颊热度还没退下去,低着头讷讷地说:“娘把冬妹带去洗衣裳了……”
晚秋应了一声,刚要放下帕子,突然如遭雷击,吓得跳起来,疯了一般朝着村口清水河河滩跑过去。
洗衣裳!
清水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般都在河湾那里洗衣裳,就为它有树荫,夏天凉快,春天也有点绿意,看着喜人。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扎堆洗衣裳,哗哗的流水声和捶打衣服的声音成为她们闲谈的背景音乐。
陶氏在村子里并不大受欢迎,甚至一定程度上特别惹人厌恶。村里姑娘媳妇儿觉得她嘴碎得惹人讨厌,脑子也笨,说话趾高气扬的……
陶氏坚定认为她们都是嫉妒自己,嫉妒自己运气好嫁给白老爹吃公粮,也嫉妒她肚皮争气生了两个实打实的儿子。不知道村里有多少媳妇儿肚皮不争气,一胎接一胎地生女儿,一屋子尽是赔钱货。
陶氏充满恶意地揣测她们要是真生了儿子,晚上睡觉做梦都要笑醒过来。她打心底瞧不起这群女人。
虽然陶氏因为儿子,男人而莫名地虚荣,瞧不起村里女人。但是村里女人真不带她玩,她又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也会觉得寂寞。于是她总是装作百般挑剔,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去清水河湾里洗衣裳,就为了能混进女人堆里,听她们闲谈,讲些笑话。
当然,她也是想要开口说两句的,好博得一众女人的敬仰与认可。奈何她的脑子并不算聪明,肚子里只有些红苕稀饭,没有墨水,搜肠刮肚也不能想出些什么趣事儿来打个趣儿。于是只能乖乖做个听众,心不在焉地洗衣裳。
别的姑娘媳妇家里有活,没那么多空,虽然嘴上不停,洗衣裳倒也利落,三下五除二洗好,跟同伴打过招呼,端着盆就回去了。陶氏两三件衣服能在河湾里消磨一下午的功夫。
晚秋匆忙跑过来时,就看见河湾里蹲了一群女人,有个媳妇儿刚讲了一个什么笑话,众人哈哈大笑。花花绿绿一堆女人,陶氏混在其中,更是笑得前合后仰。
晚秋心里一紧,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冬妹的身影。她一溜烟儿地跑下坡,冲到陶氏面前:“冬妹!冬妹呢?”
陶氏被突然出现的晚秋吓了一跳,见她神色焦急,于是没想起训斥她对婆婆大吼大叫这项重罪,朝河湾旁边一棵大洋槐树看过去。她把冬妹放在那儿了。
晚秋顺着陶氏视线看过去,大洋槐树下并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反而是洋槐树下的水面上,咕咕咕地冒着一连串泡泡。
阿毛!
晚秋瞳孔收缩,她好像亲眼看到自己儿子阿毛掉下水,也许也是这样一个天气,他的祖母带他到水边洗衣裳,把他一个人丢在一边,自己在那里听人讲话。等她想起来小孙子,阿毛已经死了,那河水一定很凉……
那一串泡泡后,一个小小的身体挣扎着,一窝子黄头发的脑袋探了出来,头上还扎着红头绳。她咕噜咕噜地扑腾一阵,眼看又要下去了。
晚秋脑子一空,对着那河直接跳了下去。她奋力游向冬妹,想要去救她。
陶氏已经被吓呆了,其他几个洗衣服的姑娘媳妇儿却反应过来,她们扔下衣裳,忙忙要去拉人。
晚秋不会游泳,先是凭着一股劲儿抱住冬妹,然后就要把孩子上举。
姑娘媳妇七手八脚地接过冬妹,就看见晚秋慢慢沉了下去……
作者:晚秋慢慢沉了下去……
全文终。
皮一下好开心,别打我!
晚秋肯定没死,死了就没法往下写了。
卖个萌QAQ,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冬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