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火光冲天,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秦家来不及收拾细软,只带了贴身的物件,各处库房上了大锁,立刻奔向城外。
偌大的家业,在局势纷乱中也并无他用。
秦家尚且反应迅速,其他慢些的人户还在收敛钱财,已然被匪贼劫持。
就算这样,颜清黛还是听到马车外秦家护院杀人的声音。
宫变。
巨乱。
定然有匪贼横行。
颜清黛掀起马车帘子,外面血迹斑斑,残肢断臂。
宫变不过半个时辰,京城变乱成这般。
像是。
像是早有预谋。
马车临到出城,车队却停住。
颜清黛仔细听了几句,城门不肯放人,大夫人拿出都察院的姻亲关系,这才勉强可行,但难免扣下财物。
颜清黛刚要再看,那大夫人远远朝她看过来,像是说了什么。
秦凌锐同样看向她,迟疑地摇摇头。
大夫人没再说话,车队继续前行。
颜清黛心头一跳,直觉不好。
可她为鱼肉,只能紧紧依附秦家,尚且得以偷生。
这种境遇下,她若脱离秦家,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一路看来的血迹夹着未化的积雪,颜清黛攥紧手指,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
秦家马车终于到了城外,虽说雪厚难行,所有人却松口气,说话声也大了些。
颜清黛细细听着,知道他们的打算。
城郊有秦家的庄户,去那里躲避,等京城混乱结束,他们再做打算。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登基,他们都有说法。
太子?
太子傅盛已然被放弃,皇后都有了新生的小儿子,没人在意她。
颜清黛心里一紧。
骤然听到太子傅盛的名字,竟恍如隔世。
她被关得太久,并不知晓外面的情况。
捧他如珠宝,为他遍寻名医的母后,竟然真的有了新的儿子。
也是可怜。
明明他为天昌国做了那么多。
十四参政,十六征战,扫平南疆,驱逐外敌。
若他在,储君人选,不会有异议。
如今呈尸厥,昏迷三年不醒,一切都变了。
颜清黛又笑,自己竟有空可怜他人。
明明自己还因他卷入这场纷争,成了无人在意的牺牲品。
设计嫁给秦凌锐当妾?
她怎会这么做,她的生母临死前的嘱托,她怎么会忘。
到了城外,马车格外颠簸,她坐的这辆马车本就是装货物用的,因秦凌锐的态度,才临时拨给她用。
颜清黛本就跪在雪地多时,方才惊险时还好,此时稍稍放松,寒症发作,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让她浑身发抖。
膝盖的疼痛又因颠簸剧烈疼痛。
好疼。
真的太疼了。
颜清黛自知,若此时叫喊出声,只会惹人厌烦,本就是捎带上她,不能再添麻烦。
到庄户就好了。
很快就会好。
颜清黛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疼痛,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血光闪出,可她依旧坚忍。
恍惚当中,颜清黛忽然感觉身边安静了,马车似乎也转了个方向,不等她颤抖着手掀开帘子,只听外面凶神恶煞的声音传来。
“大夫人有令!命我竟让扔到偏僻处自生自灭,你若为冤魂,千万别怪我。”
说罢,行进的马车骤然反转,重重砸在地上。
颜清黛眼前一黑,整个人摔得极重,几乎没了直觉,强行撑起力气:“救,救。”
可话并未说话,那人已经匆匆离开。
是了。
大夫人怎会带她离开。
想来在城门处,想的便是把她送给城门守卫。
一计不成,再生歹念。
要她死在荒郊野岭,冰天雪地里。
颜清黛本就因伤痛苦不堪,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强行撑起身体。
马车里的货物压在她的身上,勉强起身也动弹不得。
不行。
她不能这样死。
她不能这样。
颜家旧室里的磋磨她没有死。
秦家柴房的责打虐待她也没有死。
怎么可以死在雪里。
母亲说过,雪是可以治病救人的。
她要活着。
许是上天有灵,即将昏迷时,又一队马车经过。
没错。
现在京城各户人家都在逃难,会有人经过。
颜清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遍布血迹的手敲打压在她身上的马车。
一声。
两声。
三声。
血滴在雪地里,鲜红的可怕。
“那里怎么有声音。”
“是个翻了的马车!”
“是不是有人啊!”
颜清黛笑了,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快,快救人!”
这个声音。
妹妹。
是妹妹。
颜清黛本能惊喜,随即心狠狠沉下去。
颜老夫人的声音传来:“天可怜见,既碰到了,那就救一救。”
“祖母素来吃斋念佛,想来已经修成了。”颜清舒声音传来。
嘈杂的动静让颜清黛昏昏欲睡,心里却牵起一丝希望。
毕竟姓颜,毕竟是她的家人。
应该会救吧?
不过妹妹不是出嫁了吗,怎么还在颜家。
“回老夫人,这马车货物太多,需十几个人同时使力才行,此时天寒地冻,又这样乱,不好救的。”
“已经看到她了!应该能拉出来!竟是个女子!”
周围的货物被一一清理,颜清黛感觉的到,她快被救出了。
“是,是三小姐。”
“怎么会是三小姐!”
这句话一出,周围立刻安静。
颜清黛听到脚步声,努力抬头看过去。
裹着厚厚白狐皮披风的妹妹面露惊慌,头顶有人打着伞,居高临下看着她。
“姐,姐姐,怎么会是你。”
说罢,颜清舒泪落下:“姐姐自从你当秦家妾室,我就,我就再也没见过你。”
“你怎可当人妾室,母亲明明不许的。”
颜清黛抬头,惊人的美貌让周围人愣神,好似颜清黛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
颜老夫人瞥了眼,见真的是颜清黛,冷声道:“既不好救,那就不救了。”
“既嫁了,便不是颜家人,还不快走!”
颜清黛努力发出声音:“不是我,散播流言的不是我。”
“我不愿当妾。”
颜清舒抹着泪:“姐姐,都到现在了,你为何还要说谎。都知道,都知道是你强行要嫁秦家,是你,是你跟秦凌锐。”
一句句话说下来,颜清黛的心越发冷。
两年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放下。
原来放不下。
她的妹妹让她替嫁。
为防事变,又将秦凌锐拉她进假山的事说出,让她跪在祠堂,不许她再找生路。
这是她从小护着的妹妹,是她不舍得吃糕饼,也要给她换甜糖的妹妹。
她宁愿在冰冷的旧室里,守着生母的牌位,也要把她送到老夫人手中的妹妹。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颜清黛浑身疼痛,几乎听不听颜清舒后面说了什么。
只知道颜家马车匆匆离开,又有几句话飘到耳朵里。
“好孙女,救不成的,听话。”
“走吧,你们家四小姐心善,见不得这些。”
“乖孙女不错,咱们快些走,后面还有匪贼。”
“姐姐,我走了,这个,这个糕饼你吃吧。”
一小包糕饼被放到颜清黛面前,她被马车重重压着,眼睛只能看着这包糕饼。
可笑。
真的是可笑。
她从未感受这种笑意。
原来颜清舒都记得。
记得自己给她买的糕饼,记得她的照顾。
记得母亲去世后,她们的处境何其艰难,没了生母庇护,颜家主母毫不留情地发泄自己的嫉恨。
嫉恨生母生前得的宠爱,嫉恨生母的美貌。
她们吃饭喝水,都会被刁难,无缝不入的磋磨,让两个小女孩只得麻木地活着。
靠着她的哀求,她的服软,得到一点点糕饼。
那碟子糕饼她不舍得吃,她使劲咽着口水,给妹妹果腹。
原来颜清舒记得。
偏偏记得,还是选择让自己替嫁,选择让自己去死。
真是自己的好妹妹。
北风凛冽,糕饼被吹得四散。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黑压压的天际仿若有无穷无尽的冰霜,在天空翻滚,落在地面。
寒流滚滚,从雪地蔓延到颜清黛身上。
四肢从滚烫变得冰冷,又像是找到温暖的热源。
颜清黛意识变得模糊,似乎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母亲拿着医术,给她们姐妹两人读,母亲惯是冷淡的,无所谓她们听不听,她想读的。
她抚摸草药的名字。
会说这种药在苗疆才产,会说她的记忆力的家乡多么温暖。
银丝炭蹦出一丝火花,才让母亲目光收回,看着天上的云,地上的雪。
母亲肯定想不到,她会死在雪地里。
漫天的风雪夹袭着北风,将马车下面的人埋在雪里。
很温暖,她好像很温暖。
是不是可以睡过去了。
颜清黛闭上眼,枯枝残叶连带雪花,是她眼中最后的景色。
万籁寂静。
天地无声。
漫长的黑色,永远不能苏醒。
三日后。
“秦家的马车怎么翻在这了,这里有具尸体!”
“是个漂亮女子。”
“秦家,秦家不是丢了个妾室,那大少爷发疯了般找?还为此打了大夫人。”
“当朝榜眼好像也在帮忙寻,不会就是这个吧。”
“是冻死的吧,不过手上跟膝盖上,怎么都是血,太惨了。”
“尸体怎么办?送到秦家吗。”
“管她作甚,我们还要逃命呢,给个消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