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杨柳依依,微风徐徐,沐歌坐在柳树下铺陈的毯子上,很真挚地看着赵蔓蔓,认真地问了她一句:“你热吗?”
赵蔓蔓素手纤纤锦帕拭了拭额角的细汗,嘴角弯弯,天真中又带了一股天然的娇媚:“不热呀。”
“前两日皇帝姐夫赐给你这件上上品的狐裘,你也用不着这么快拿出来献宝吧?”沐歌闲闲地看着她肩膀上的雪白狐裘,砸了咂嘴。
赵蔓蔓嘟了嘟嘴:“我前两日受了凉,吹不得风的,说的献宝这么难听。”
“你说的是你拿到狐裘后故意去水潭子泡了一夜澡只打了几个喷嚏的事?”
沐歌不与她争辩,朝华小郡主爱献宝在盛京是出了名的,偏生她生了一张翩若惊鸿的脸,一双眼眸如一泓清泉,顾盼之际纯真又娇憨,每每献宝都尤其可爱,叫人生不起气来。
春日正是踏青好时节,极目望去,桂水江畔附近皆是世家小姐三五结伴。
微风吹过,一句完整的话语被打散了,飘进赵蔓蔓耳里,只听得“凤相,回京”几个字。
赵蔓蔓立时竖起了耳朵,扯下了狐裘,猫着身子躲到了葱葱郁郁地树后。
沐歌瞧了眼被冷落的狐裘,看来小郡主对这件狐裘的兴致到头了。
“我本以为你这半年不晓得什么契机一念之间突然顿悟了,明白你对凤唯抱有的幻想其实多么不切实际,所以放弃了,看来也不是。”沐歌蹲在她身边听着前头几位小姐娇笑着议论凤唯,小声说着。
“挡好。”赵蔓蔓斜了他一眼给了他一根开枝散叶的树枝。
“你怎么不用?”
“你脸大。”
沐歌暗骂了她一句:小气。气不过地举着树枝挡在头顶狠狠瞪了她一眼。
姑娘们聚在一起总是要说说是非的,下到平民丫头,上到名流贵女。
“如今郡主府里头还住着七位郎君,等凤相回京,可有一场好戏了。”
“朝华小郡主真是不知足,得了凤相那样好的姻缘,还堂而皇之地养着七位郎君,可不得惹凤相气一场。”接茬的青衣小姐颇有几分抱不平。
气死他才好!赵蔓蔓心道。
有人低笑一声:“在意才会气恼,谁人不知凤相从未将小郡主放在心上,不过是小郡主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凤相怕是巴不得甩开这个草包小郡主呢!”
“你才草包!”赵蔓蔓将一片树叶撕开两半,鼓着脸气呼呼。
沐歌沉吟一瞬:“她说的也不为过,草包之名由来已久,你向来不生气,怎的今日......”
“我是绝色花瓶。”赵蔓蔓撩过鬓边发丝,睨了沐歌一眼,不管沐歌啼笑皆非的表情,又问,“这女的是哪家小姐?”
“这女的”是赵蔓蔓一贯对讨厌的姑娘的统称。
沐歌流连名流场,对世家小姐了如指掌,他看了眼道:“礼部侍郎杜大人的千金。”
“若当真如此,你的机会岂不是来了。”好友暧昧一笑,杜小姐羞红了脸,娇嗔着作势要打她。
赵蔓蔓回到了柳树下,叮嘱道:“春日盛京宴会众多,但凡有她参加的,记得提醒我。”
“避开她?”
赵蔓蔓纤细白嫩的手指顺着睫毛弧度划过,俏皮灵动:“不,专门给她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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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众所周知,赵蔓蔓虽是郡主之衔,可作为皇帝唯一的亲侄女,受尽皇帝的宠爱,堪称的上盛京第一贵女。
可第一贵女也逃不过皇家学院的课业,更加逃不过小考的残忍。
“丁下”两个等级大字,重重砸在赵蔓蔓的小脑门上,砸的她晕头转向,她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走在皇家学府的花园路上,气愤愤地将卷纸揉成一团,随手往后一扔。
“站住。”
这声音......
低沉清泠如泉水叮咚,可又带着几分凉意。
赵蔓蔓僵直着身子转身,正见夫子讪笑讨好地看着他身旁身材颀长挺拔的男子。
皱皱巴巴的卷纸被铺陈开,遮住了他的脸,银白的华衣锦服,腰间的玲珑环佩,让赵蔓蔓从头凉到了脚底。
“这半年里,你的课业竟是无半点长进。”他的声音平缓清冽,细听之下又好似带着淡淡的责备,莫名平添了一抹不同于旁人的亲昵之味。
春日正午的阳光正和煦,本应暖洋洋的,可赵蔓蔓愣怔地瞧着他束发的玉簪,清透澄澈的,竟让她也觉得有几分凉意。
良久听不到动静,卷纸缓缓下移,那双清冽冷静的眼眸正凝视着她:“呆愣愣杵着作甚,怎么,半年不见,竟是认不得我了?”
即便是世间最好的画师怕是也难描绘其三分容色的那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出!
杀千刀的凤唯!
赵蔓蔓低下头,拢着衣袖,握紧了小拳拳,咬牙切齿。
她敛声屏气,收拾好愤怒,微微一笑,双膝微微弯曲,声音轻而软:“见过凤相。”
这大概是她活了两世行的最为周全的礼。
夫子怔住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这还是平日里调皮捣蛋的朝华小郡主吗?
凤唯微顿,眼眸沉了沉,若是往常,她该在见到他时,就不顾场合不顾旁人,一味扑向他,忽视他的责备,搂着他,撒娇而甜腻地唤着他:凤唯,凤唯。
盛启虽然民风开放,可他一开始还会义正言辞地责备她几句,见不奏效,也懒怠多和她废话了,只是每次她搂着他后,他会淡淡扯下她的双臂,做若无其事的模样。
凤唯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端庄有礼的模样,觉得,她变了。
他心底似乎衍生出一股若有若无,说不清的情绪,想起这半年里,竟是未曾收到她的半分书信,他不禁挑了挑眉,音质微凉:“半年不见,礼仪倒是见长了。”
夫子人精地听出了凤相语气里的讽刺,往后退了退。
自小跟在他身后做小尾巴的赵蔓蔓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双眼蒙上一层愉悦,唇畔甜甜一笑,端着庄雅,反讽了回去:“朝华谨记凤相从前教诲,不敢造次。”
凤唯眼神幽冷,依旧打量着她,半晌,突然一笑,像是夹着微风的细雪。
夫子止不住颤抖,又退了退。
赵蔓蔓就快藏不住眼底那点兴奋,又行了一礼:“朝华不打扰凤相与夫子的谈话,先行告退了。”
这一转变,凤唯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漫不经心折了她的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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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花厅,奉玉已经摆好早膳,垂首而立,等着凤唯落座。
不曾听闻声响,奉玉狐疑,稍稍侧首挑眼瞧去。
只见凤唯芝兰玉树,坐姿挺拔,眼神凝于一处,他顺着凤唯的眼神转过去,唯有杨花飘落的庭院,空无一人。
最是得凤唯心意的奉玉,心思百转千回,立刻反应过来,眼观鼻低声道:“公子,小郡主今日不会来了。”
从前只要公子在府里,小郡主总是要过来陪他一起用早膳的,也难怪今日公子不习惯。
凤唯莫名看了他一眼,执筷怡然,淡漠道:“谁问她了?”
“是。”奉玉垂首保持沉默。
过了好半晌,奉玉听到他家公子极为平淡的声音:“这半年里,她都在做什么?”
凤唯像是随口一问,并不十分关心,但奉玉心知他家公子从来不闲话。
奉玉犹豫再三,还是将这半年小郡主的事迹一一道明,大抵都是些胡闹调皮的事,自然还有郡主府里那名满盛京的七位寒门俏郎君,奉玉瞧着他家公子的脸越来越冷,叙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赫然间,筷子按在桌面发出的声响,奉玉警觉地闭了嘴,眼瞧着凤唯神色淡淡起身缓步离开,他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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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琴行当属盛京第一大琴行,里面不仅罗列了当世各种名琴,还有琴谱孤本,更重要的是,环境清幽雅致,是音律同好交会之所,常常能一睹才子佳人吟诗抚琴的美好画面。
赵蔓蔓每每走进这里,都觉得自己乃是当世文人雅士,虽然她不通音律不懂抚琴,可瞧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偏偏佳公子,她便目露欣赏,笑意盈盈:“三郎,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今日你但凡有看中的,本郡主都会买来赠与你。”
她语气轻软却毫不轻佻,可用词怎么琢磨,都有几分秦楼楚馆常客官人为讨好心仪的姑娘做出的架势。
三郎神色淡淡,不觉喜怒,轻轻拂袖道:“多谢郡主。”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动作都显得那般优雅清华,比如她,此时只是轻挑几下琴弦,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色,便引来周遭公子的频频侧目,长得好看有时候其实也挺负担的。
三郎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是轻轻扫过,并不显出几分兴趣,唯独琴行的一名小童走过时,三郎眼眸瞬间一亮,迟疑道:“这莫非便是梅花琴谱?相传世间唯有两本真迹,连抄录本都不曾有。”
小童恭敬捧着的玉碟上陈放的正是梅花琴谱。
这语气一听便是十分感兴趣了,赵蔓蔓大喜:“你很喜欢吗?我买下送你。”
小童垂首道:“小郡主,店里仅此一本。”
赵蔓蔓扬着甜甜的笑容,天真又灿烂:“那我便买下了。”
小童闻之变色:“小郡主,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赵蔓蔓皱了皱小脸,不悦的神色里有一丝诧异,敢拒绝她的人倒是几根手指数得过来。
小童自是不敢得罪,略有思量,权衡再三,还是说道:“......此本已有主人。”
赵蔓蔓抿了抿嘴:“那我出双倍的价格买下!”
“这......”
小童脸色已有些发白,额角竟沁出些汗珠来,三郎瞧出其中端倪,即便已名普有主,也不必露出这几分惶恐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样。
气氛正有些僵持不下之时,一道清雅低沉的声音自东南雅室的围帐后传来:
“郡主怕是要盘算下手底下所有的家当,我才好考虑卖与不卖。”
小郡主财大气粗,可有钱了!哼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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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