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公子站在花下赏景,殊不知自己经雪更艳照花更白,犹胜这景致千百倍不止。
放眼望去,只见大半江府都轰动了,仆从提的灯笼火光从湖边宴席一路烧到大公子住所去,一进大公子院门,满眼空柜开箱。
有仆从跪禀道:“大公子院中抄出两箱不记名灵器宝物,一枚芥子戒指中满是地契借票,俱是违家主例获利的。”又有仆从禀道:“大公子管事收贿灵石千两、灵钞票引无数。”
另有仆从登记物件,高声唱道:“阴阳玄珠一对、金玉如意一柄、人仙像二尊、水苍玉刀坠一串、金玉玛瑙盘若干、灵器两箱……”
随着那些仆从的禀告声,大公子脸越发灰败,眼也越发通红,几乎恨得想撕破脸皮。
然而小公子嘴角微挑,盖因他赏的景非花非雪,而是兄长的慌乱、愤怒!
忽而,他打断说:“有个什么刀坠?”仆从立刻道:“回公子话,有个水苍玉坠子。”
小公子便道:“把这刀坠拿来。”
那刀坠被呈上来,入手微凉,玉色似水之苍,其上天生纹路隐隐自成阵法,若佩在刀上可温养刀身。前朝时,水苍玉坠子常被用作赐予些武官。
小公子将这刀坠收入袖里乾坤,说:“这怕是收的雅贿吧?”大公子被他这举动气个仰倒,道:“祖父叫你来搜查,恐怕不知你这等强盗行径!”
“那又如何?”小公子冷笑道,解下头上玉冠,只余素簪挽起三千青丝。
他将象征身份的玉发冠随手掷地,扬声道:
“你自拿去祖父面前状告我罢!”
待搜查完毕,天色已深。
小公子挥退仆从,也未叫轿辇,独自回到自己院中。
那是一处极幽静的所在,穿过碧竹千竿,入门曲折游廊,白雪梅树掩映下,忽见琼楼玉宇雕梁画栋,牌匾写着“暗香苑”三字。
他披发解衣,温酒后斟了两杯。一回首,就见长明灯上灵气供给的自来火忽然一晃。
窗户大开,一个人影站在他身后。
窗外白雪茫茫,此人踏雪而来,竟不留痕。
公子不惧不恼,只一指桌案上的酒杯,示意此人落座。那人一饮而尽,调笑道:“这酒热得不过瘾。下次还是我来温酒,公子就该等着我伺候您。”
他极习惯地接过酒壶以灵力灼烧,为公子斟酒,殷切道:“小公子,我有一物赠你。”
公子也道:“殷郎,我亦有一物赠你。”
他从袖里乾坤中拿出刀坠,说:“你们冥浮卫擅使刀与链,这刀坠恰适合你。”
原来这人姓殷,出身九洲有名的刺客宗门冥浮卫。师门中行二,在外行走时只叫自己“殷二”。
这殷二眉眼在烛火里晦暗不明,目光游移片刻,继而如常笑道:“是么?多谢小公子了。”
他转口说:“陵光卫家的人最近不是与你争权么?我去取卫家机密时,在他家宝库中看到一物,堪堪可配你。特取来送你。”
他拿出一柄染着不知何人血迹的发簪,隐约可窥见其中凶险,显然并非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取来”二字。那是柄蛟珠青玉簪,异常华贵,非达官显贵不可佩戴。
他只避重就轻道:“我去探那卫家虚实时,不慎遭发觉了身份。冥浮卫与陵光有好些生意,竟遭卫家人告到我师父那儿,扣了我的刀。”
可叹这殷二,长相与能力不分伯仲俱是世间第一流,奈何性格二流、品行三流,所用手段更是极其之下九流。
他话语中竟能毫不羞愧地颠倒黑白,把窃人机密粉饰成一探虚实。
“——我先以这簪作回礼谢过小公子了。”殷二倒不在乎自己的刀,只说:“这刀坠我且好生收起来。”
“多谢殷郎费心,只是……”
小公子犹豫片刻,低声道:“我已决意解冠离家,拜入太清宫门下清修。这簪贵重,怕是用不上了。”】
这篇文章所用素材,尽皆取自前世记忆。
被困陵光时的见闻,如暗香苑就是那位道长的旧时住处。
作为散修时打听的情报,彼时陵光城破传遍九洲,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议论陵光旧事。
以及,他自陵光夜火中出逃后,被那“殷二”原型捉住时,亲眼所见的本人性情!
——再加上一些……嗯,微不足道的艺术加工。
谢红尘昨夜写到此处便停笔,从容睡去。
一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慢悠悠醒转,继续翻白眼啃他的大饼,登上论坛去看他发的话本。
识海中,论坛幻化成的经书颤动不停,因为不断有人给他传书留言。
他一翻开属于“红尘客”的那页书卷,只见留评与私信两处堪称九洲山河一片红,上限都被炸满以至于只显示出两个问号。
谢红尘脸不红心不跳地屏蔽过短与重复——大多数在骂他——的书评,只看那些筛选出的有点东西的评论。
【放你娘的狗屁!】
第一条长评跳出来,劈头盖脸就把谢红尘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心平气和略过这条长评里夹带的辱骂,接着往下看:
【别以为你不直说我就看不出来,三岁小儿都知道你写的是老君山太清宫的千山道长!你竟敢玷污道长清名!】
蓬瀛洲有一处终年落雪的险峰,因是人仙合道之地,便被人唤作老君山。当年于此悟道的仙人自号“太清”,仅收有数名弟子,虽人丁并不兴盛,道修一派中却颇有声望,被尊称为太清宫。
当年陵光江家的公子拜入太清宫之事可在九洲传得沸沸扬扬。
谢红尘瞟一眼观内供着的太清道人像,塑像一只手上还挂着一串风干的腊肉。自己刚刚写了人家徒弟的风月话本,就算脸皮厚如谢红尘,也不由得讪讪作了个揖——当然腊肉还是没取下来,再没有比那里更适合的地方了。
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往下看:
【我错了,原来作者不是财迷心窍,借道长名望当噱头,而是压根就不要命!!!
响沉山是什么地方?那群十恶不赦的杀手刺客的总坛!最近新换的刺客头子就姓殷,作者你晚上最好睁着眼睡觉,小心被冥浮卫的杀手飞链取人头!】
很有道理。谢红尘不由点头,但是……他要的不就是冥浮卫的杀手找上门来么?
不过,要找上刺客头子,这样还不够。
下一章得加剂猛料,能刺激得这人主动来找自己的猛料。
冥浮卫是九洲最恶名昭著的刺客宗门,总部设在无人知晓所在的响沉山。
“冥浮”二字,取自“乡路冥浮”。意为一旦入了冥浮卫,恩仇尽断、亲缘渺茫。号称无有不杀,只要出得起灵石,可以买到任何人项上头颅。
门下弟子擅刺杀偷袭,多使长刀与锁链。锁链乃心魔所化,与他们交锋者不是被暗杀得手,就是被其貌不扬的心魔链不知不觉侵蚀心智、挑动七情六欲落败。
九洲最近风闻,冥浮卫中最为残忍、专司暗杀的仪鸾司新换了司使,而那司使就姓“殷”!
“殷二”其人,就如老君山太清宫的千山道长一样,尽管风评一正一反,却都是九洲闻名的大能。这样的两个人,谢红尘如今一介凡夫俗子当然不配认识。
但他不认识,还不能把这条毒蛇钓出洞穴么?
谢红尘先将长评速读一遍,除了第一条那样辱骂中夹带些干货的类型,其余的大概分为以下几种:
【道长不会爱上任何人,他是飘渺的雪高山的莲。你居然敢造谣污蔑成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这写的绝对不可能是千山道长!】省略千字引经据典反复说明千山道人是如何白璧无瑕,绝对不可能如此记仇。
亦或【道长怎可能与那臭名昭著的杀手相识?还如此、如此亲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造谣!】长篇大论证明道长绝对看不上那位不可言说之杀手,以及那杀手是如何配不上道长的。
又或【作者是在挑衅冥浮卫?有自己独特的寻死方法?还是和千山道长有仇才来造谣?还是修炼走火入魔脑子不正常了?我是医修,找我给你打十八折】一本正经分析作者的精神状态,是否需要医修救治。
再去翻全文段评,发现从开头到结尾,大部分读者被一炸又一炸,宛若受虐成瘾地边骂边一路看下来,从言辞激烈感情充沛的叫骂变成了结尾处一句虚弱的:【本来我是想看看作者能写出什么玩意,但是现在我有一种神魂都被掏出来的虚无感】
【感觉脑子不转了,去打个魔修缓缓】
整个故事以道童视角开篇,先隐喻主角二人身份,牵扯出前尘纠葛。正所谓太过荒谬只会让人感到迷惑,所以这处比起骂声,更多的是满满的【???】。
再写故事中那位公子以眼还眼的报复,塑造一个完全颠覆九洲印象的角色形象,这也是大部分人骂得最激烈的地方。
——很好,骂得越激烈说明这个形象越不为人知,也越能……引蛇出洞!
然后殷二出场极言两人亲近,点明殷二身份,再以他们二人啼笑皆非、阴差阳错的互相赠礼结尾。
某些没能发觉响沉山代表什么的读者后知后觉地开始刷:【???谁?】【他是冥浮卫的那个魔头?】【他送什么?!不会是人头吧!!!】【不要污了道长的眼!】
这些评论满载情感,或愤怒、或鄙夷、或震惊……不一而足。经由九洲地下灵脉构建的联觉境忠实地将这些情感传递给谢红尘。
多情道汲取他人情感修炼,是以此道者多汲汲营营世人痴缠爱恨,以至最后自己也沦为情爱之奴。
谢红尘前世另辟蹊径,借由联觉境传扬自己写的话本,汲取看官读者情感修炼。
那些情感得自书上人,而非谢红尘本尊,是以牵引灵气入体时不至于有走火入魔暴毙的风险。
谢红尘自翻开书评后,就已经运起多情道法诀。
第一条评论跳出来的时候,那股激烈愤怒的情感立刻化作精纯灵气汇入体内经脉。
再翻下一条评论,又是一股灵气后浪推前浪奔赴丹田。还未等谢红尘反应,体内已经自行运转一个周天,丹田处已聚气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不过瞬息,他竟已练气!
不怪谢红尘反应不及时。
要知道常人修道练气,先要有感知灵气之天赋,这最低的一道门槛便能筛掉九洲大部分人了。
其此,还要吸收灵气容纳在体内,慢慢冲开闭塞穴位,运转一个周天后纳入丹田,才算练气。
谢红尘怔愣片刻,须臾忽然掩面大笑出声。
那笑悲凉刺骨,是前世百年坎坷磨难苦熬出来的痛。
这就是天生道骨么?半刻不到就能练气?
难怪……难怪啊!
难怪那江大公子梦寐以求,不惜代价地援助青霞宗灵石、灵器,也要从青霞宗手里换来他的消息,强夺道骨。
也难怪那大公子卡在元婴百年,被他的幼弟千山道长后来居上,却在夺走他道骨一月后就能半步化神!
谢红尘感知得到,只待他翻完这许多评论,丹田灵气就足以凝聚成液态。
不消三刻,便能筑基!
然而这天生道骨越厉害,谢红尘心中就越恨!
恨得识海动荡,心魔几欲生出。
他定了定神,强压下识海波荡,一字一字写下足以摧折人命的文字。
互送用不到的礼物,仿自《麦琪的礼物》
小谢:我恩公天下第一美,旁边那男的……就初具人形吧
长评分为:大量人参公鸡中有少量干货、你ooc了这你oc吧、你这什么斜角cp、作者脑子有病需不需要医疗援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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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