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无人注意到的暗处走了出来。身材较高的是一青年男子,容貌俊秀,一身白衣气质出尘,宛若神人下凡。引得周围的女子向他频频侧目。
而男子身边穿着肥大青袍的矮小身影则被众人忽略了,自动沦为背景板。
青袍小厮打扮的正是苏廿,虽然听杜衡说此地离贾家有段距离,但为掩人耳目苏廿还是换下了那套红衣,做男装打扮。
狐狸给的衣服有些不合适,衣袍肥大,行动起来颇有不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她偷偷跑掉。
她被杜衡带回家将近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前世除了那段懵懂无知当小妖的时间就是在杜家当夫人的时候,前者悠闲肆意,后者……不提也罢。
她还是棵生长在山野之间的桃花树的时候,得天地雨露浇灌,日子久了才得化形。除了旁边有家姓苏的老宅,鲜少能见到人影。
如今杜衡肯带她出门。苏廿像深居大院的名门闺秀一般,虽然手规规矩矩地放着,脚也紧跟着杜衡的步伐。但那四处张望的眼神却暴露了她未曾泯灭的好奇心。
她还从来没体验过人间的生活,说实话还是很想看看人间的集市是什么样的。
集市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卖的东西也样式繁多,虽然没有妖界集市的热闹和稀奇,但也让苏廿感到新奇。
只不过如果身边没有杜衡就更好了。
有这只不分场合散发魅力的狐狸站在身边,你想不成为人群中的焦点都难。
集市上的人本来就多,没多久她和杜衡的身前就围的水泄不通。人群里有位大胆的姑娘走上前来想要搭讪。他则迎着对方含羞带怯的目光,谦和一笑。
那位姑娘在他的笑容里失了神,吞吞吐吐,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请让让,哎,姑娘小心脚下……请让让。”杜衡拉着苏廿的衣袖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顺手还扶起一位被蜂蛹而至的路人撞到了的卖花姑娘。
杜衡并没停下脚步,只顾着拉住苏廿往前走。倒是卖花姑娘的脸羞了个通红,满眼倒影的都是那平生只见过一面的背影。
得,这臭狐狸又毁了一个姑娘的幸福。和狐狸一起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苏廿心想。
她瞥了那卖花姑娘一眼,扶正头上的帽巾,不由感叹道:这狐狸就不该出门,找个富婆金屋藏娇多好,省的落下这么多桃花债。
前世缠着他说非他不嫁的那朵莲花去哪了?苏廿一般对杜衡的风流债不会留下什么太深印象,但那个莲花妖真的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苏廿敛下眉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底中印下一片灰暗。
她记得……
正午的阳光落在苏廿的眼中,晃得她失了神。全身都被阳光照了个透彻,连同深藏在心底黑暗的记忆一并翻涌了起来。记忆拉着她,瞬间坠到了那个狼狈不堪的午后。
绕过回廊,穿过绵延不绝的桃花林,层层桃花的掩盖下……人影交叠,气氛格外暧昧……
不要看,不要想,不要听……
苏廿深吸一口气。唤回自己的意识,正午的阳光掺杂着集市地上的尘土味道进入她的鼻腔。肺部咀嚼着微冷的空气,像是在研磨一块化不开的冰。呼出——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弥散开来,迷蒙了走在她身前那白衣人的身形。
女孩有些颤抖,像是冷的,也有些像是失控。她像是被回忆蛰疼了,猛地甩开杜衡拉着的她手。
苏廿别过脸去,避开那人投来的疑惑眼神。
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现在还不是她能平静地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记得……
她记得莲花妖的母族也是大族,且不论与杜衡是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又是难得的相互看对了眼。两家就算不看他们之间的小情小爱,只结下政治性的姻亲关系,也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这些日子杜衡一直陪着她居住在小屋里,要是平时早就有人来找他了吧?别说那一片痴心的莲花妖了,可就连杜家其他人的半个影子她都没见到。
该不是那莲花一族认为这好色的狐狸配不上他们的小姐,于是棒打了鸳鸯吧?
苏廿仔细思量,说不准真有这种可能。
这事有点奇怪,但一时半会儿苏廿也看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还是静观其变吧。
苏廿心里想着事情,微低着头自顾自往前走。却不想走在前面的杜衡却站住了脚盯着她瞧。苏廿正烦着,被他这样看更加没有好脸色。
“怎么生气了?”杜衡察觉到女孩的心情变化,眉眼中带了几分关切,询问道,“是不是看见这么多姑娘追着义父,所以心里不高兴了?直说嘛,你看你这张小脸都皱成什么样了,再皱眉可就不好看了。”
杜衡说着,拿过一旁小摊上的铜镜照向苏廿。一青衫小童出现在苏廿眼前,虽然眉眼尚未长开,但依稀可见是个美人胚子。苏廿冷着脸推开他的手,一副哄不好的样子,小脸气鼓鼓的,可爱的很。
杜衡放回了铜镜,轻笑道:“傻丫头,别的姑娘只是喜欢我这皮相,想多看几眼,随她们去吧。义父只是你一个人的义父。”
哼,花言巧语。苏廿冷着脸腹诽道。
前世你说婚后一切随着我的性子,我信了,结果杜家家规森严,我因率性而为惹下不少祸患;
前世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信了,结果却撞见你和那莲花妖之间举止暧昧轻佻,宛如一对爱侣;
前世你说一定会保护好我,不会让我难过,我信了,结果最后落得抑郁而死的下场。
这辈子不会再被你骗了。
苏廿望着杜衡的身影,嘴角的弧度绷紧成一条苍白的线。
苏廿走神之际,杜衡已经在集市上买完了粮食和食材。因为他那张脸的好处,买东西便宜了不少,旁边卖鱼摊的老板娘又多给他塞了一条鲤鱼。
杜衡一边道谢一边腾出手来拉着苏廿走了,看的那卖鱼的妇人一脸不满,离远了还对着苏廿叫道:“那小厮你是吃白食的?连点眼力见都没有,你家主人拿着这么多东西都不知道搭把手……”
苏廿无缘无故被人骂了,一股火气上涌,然而碍于自己无法出言,脸都憋了个通红。
等到暗处,杜衡用了个法术,将东西都收到随身带着的一手掌大小的荷包里。杜衡并没在意那卖鱼妇人的话,只掂了掂他的荷包,出言提醒道:“走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小十二你可真爱走神啊。”
苏廿坐在地上,别过头不理他。脸上写明了老娘不要陪你逛街了。
“怎么还生气呢?来,笑一个。”杜衡看着面不改色的苏廿,有些无奈。放柔了声音用哄骗语气问道:“想不想吃糖葫芦啊?”
你以为我是一个糖葫芦就可以打发的吗?
“不喜欢?”杜衡托腮,眯着眼的表情暴露出几分老狐狸的奸诈,“那给你买份桂花糖怎么样?”
苏廿的脸上出现一份松动的表情。
杜衡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可是她前世最喜欢的东西。看来重活一世,口味却分毫没变。
“给你买两份。”
成交!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女孩抓着桂花糖吃了一路。嘴上没停,走得时间长了却也有些受不住,在苏廿想拉拉杜衡的衣袖,叫他停下来休息的前一刻,杜衡终于说:“我们到了。”
苏廿抬头看杜衡这是带自己走到哪里了,只见门上的大红牌匾写着永安堂三个字。
早说是带她去看病啊,还费什么买桂花糖的功夫。
她是真的很想说话,只能在心里腹诽真是要憋死了,能说话了之后一定要狠狠骂狐狸一顿。苏廿心里想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糖。
郎中先是给她看了头上的伤,又听到杜衡解释她的病情后又让她张嘴。
女孩张嘴,一股桂花糖的味道飘了出来。郎中左瞧右看,又给女孩把了脉,收手后皱着眉捋了捋胡子。
看来这次是治不好了。苏廿坐在椅子上晃着脚,偏头看两人对话。
“怎么样?”杜衡走上前来,问道。
“头部没有大碍,至于这哑症……”老郎中摇摇头,“这孩子声带未损,发不出声音恐怕只是心病。暂时先吃些药慢慢调理,或许能有些效果。”
心病?杜衡看向苏廿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情。
杜衡随着郎中去开药,独留苏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捧着桂花糖。
老郎中说的话很委婉,但她哪知道原来那孩子有什么心病,才会让自己说不出话来。郎中的话落在苏廿耳里就自动转化成了:没个治,想说话等下辈子吧。
苏廿整个身子陷在椅子里,化悲愤为食欲,难过地咬着桂花糖泄愤。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杜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的手很暖,将苏廿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柔声道:“就算十二不能说话也没什么,要是因为这个嫁不出去,还有义父陪着你呢。”
听到他这么说,苏廿的眼神更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