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杜衡确实能找到她。毕竟他曾在她身上下了法术,不管自己去哪里,他自然都能找到。这层法术听起来确实是保护,可也昭示着不自由。
苏廿正胡思乱想着,被一股力道牵引着往前走,她抬头一看,拉她手腕的那只手并没松开。杜衡随着她的速度放缓了脚步,与她并排行走。
苏廿不再四处张望或是胡思乱想,看着脚下的路加快了些许脚步。
杜衡这次回家虽然只是为了办事,不曾声张。但家里的气氛冷淡的可怕。
苏廿一开始还担心撞见杜衡父母怎么办,前世她就和他们相处不来,更别说现在了。听白微和杜衡的交谈中,苏廿才知道杜衡父母自从将家主的位置交给杜仲后便出门云游了,此时还不知道走到哪里,断然没有撞见的可能。
家里来来往往的侍从察觉杜衡回来,并无惊讶的神色,神情平静淡漠得像是见到陌生客人一般。苏廿留心了一下,发现除了来请他们的那两个小童,到现在都没见到熟悉的面孔。
杜家什么时候大规模换了一批人?
苏廿意识到杜家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杜家了,心下一紧,不安地抬头看向杜衡的侧脸。
杜衡面色如常,不见任何波动。见苏廿看向他,杜衡眨眨眼,指尖挠了下她因紧张而握紧的掌心。
苏廿放下心来,杜衡尚有心思逗她笑,看来情况没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白微引着杜衡走到杜仲的书房:“二公子,家主正在书房等您。”
杜衡全然不管两旁想要通报的侍女,直接推门拉着苏廿进去了。
“终于知道回来了?”杜仲看着书册说到,似乎连个眼神都不愿给杜衡。
杜衡对自家哥哥从来没客气过,开门见山直接道:“回来问点事儿,一会儿就走不妨碍您看书。”
“你……”那只拿着书的手微微收紧,书页都皱了几分。杜仲依旧头也不抬,语调里却传来一丝愠怒,“问,问完快滚。”
“家里有善医治哑疾的医者吗?”杜衡问得苏廿一脸茫然,他们不是过来救道士的吗?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杜衡说着,将苏廿往前推了推,“我女儿一直无法说话,凡间的郎中开了几副草药,不管用。”
“你什么时候有的女儿?”杜仲扔下手里的书,脸上难掩惊讶的神色。他用眼神上下打量了苏廿一番。再看向杜衡,眼神由惊讶酝酿为恼怒,“你行啊杜衡,离家才多少年孩子就这么大了。瞧着模样孩子的母亲还是个凡人?你什么时候……”
杜衡无奈道:“你想什么呢?十二是我收养的。”
杜仲冷静了下来,仔细看苏廿的脸,找不出与杜衡相像的地方,但无端地觉得眼熟。
杜仲蹲下身,与苏廿平视开口问道:“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前世杜仲与她交集不多,顶多不过远远瞥见一眼。偶尔见面时他总是冷着脸,苏廿鲜少有机会近距离见到杜仲。她愣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原身应该多大,最终比了个十三的手势。
杜仲不记得桃花妖离世多少年,但记得与自己弟弟一别将近十五年。如果是投胎转世,时间差不多对的上。
杜衡说道:“到底有没有能医治十二的医者?没有我再去别处找找。”
“白微。”杜仲唤了一声,“去,把那个赖在咱家混吃混喝的那只九尾狐叫来。”
白微听闻杜仲传唤,从门外匆匆走进来,听到后半句不由一笑:“家主说的可是那位在后山花园种草药的谢公子?”
“除了他还有谁?难道在杜家混吃混喝还不出力的很多?”
“没有没有,要是那样的话就是我治下不周,家主身边早就该换人了。”白微笑着回道,行了礼准备退下。
杜衡插嘴问道:“从哪找的人?能行吗?”
“谢公子是九尾神狐一族的,道行深厚,医术高超,确实比一般医者要好。”白微回头解释道。
“等等。”杜仲叫住了白微,“还是把这孩子领过去吧,免得他又找什么理由推脱。”
“是。”白微回到,冲苏廿伸出了手,“小妹妹随我来吧。”
苏廿看着白微伸来的手,并未搭上,抬头看杜衡。杜衡没有阻拦,只说:“既然如此,你就随白微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苏廿点点头,握上白微的手,随她一同向后山的方向走去。
“别看了,有白微带着她丢不了。别在这站着,让下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待客不周。”杜仲关上了门,说到。
把旁人支走又关上门窗,杜仲明显是有话想说。自己常坐的那把椅子就在杜仲的书桌旁放着,边角连灰尘都没有,明显是有人经常擦拭,杜衡坐了下来。
从进门走到书房见到的景象或多或少都变了些样子,书房却同原先一模一样。杜衡记得他和杜仲曾在这里一同接受父亲的教诲,也曾互相打闹碰翻了书柜,挨过戒尺,翻乱书籍。
书房里有他们共同的记忆,但杜衡离开的这十五年里,只有杜仲一人徘徊在此地。
书桌上公文与书信分门别类的归拢板正,积累起来厚厚几摞。手边的是杜仲一天内要处理的事务。杜仲翻开之前丢到一边的那本书,杜衡坐的近了才看见那是账本。
“离家这么多年,连个书信都不送过来。你也是真够薄情的,一点都不把家里人当回事儿是不是?”沉默半晌,杜仲开了口。
话音一出就不可控制,脸上勉强保持冷静,杜仲越说越怒,账本碰的一声合上,控制住怒火才勉强不把它丢到杜衡脸上,“爹娘一直等不到你回来看看他们,气得出门散心去了。留我一个跑不了的在这照看家业。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了,结果还是为了她。”
“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就得不到家族的认可。这话是你们告诉我的。”杜衡收敛了笑容,脸上是平日里鲜少能见到的认真与执着。“我原本不信,以为自己能保护好她。后来才知道想要保护她一世无忧,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
“为了她一个寒了全家的心,你可真够能耐的。”杜仲奚落道。
杜衡只道:“我们寿命无数,人却只有短短几十可活。我陪她这段时间和狐妖的生命相比短如蜉蝣,为何不珍惜?”
杜衡顿了顿,又说:“再说,错过了她,我就再也寻不到了。”
“那个桃花妖已经死了。你守着她的转世又能如何?那已经不是她了。”杜仲提高了些许声调,眼瞳中酝酿着怒火。
“我知道。”杜衡的声音颤了颤,脸苍白的看不见血色,“我比谁都清楚。虽然二十和她很像,但那不是她。我只盼着她这一世能好好长大,旁的不再想了。”
杜仲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转过身,长叹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捏着自己的手腕吐出两个字:“罢了。”
书房里闷得人喘不过来气,杜仲推门而去。杜衡一人留在书房里,耳朵里反复回响着对方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百年之后,待她离世,回来吧。”
…………
后山花园原本种了近百株桃树,每逢花季,清风一过,花香袭人。桃花灼灼,灿烂的像是天边烧起来的云霞。如今却只剩下几株,枯枝败叶,一片颓丧之相。
曾经院中开的最绚烂的那棵桃花树连根系都不见了,苏廿寻着记忆中那棵树的地方走去,却只见开着黄色小花不知名的杂草。
苏廿蹲下身,拂开杂草,看了看湿润的泥土。连挖掘的痕迹都没有了。不知道自己前世栖身的桃树最后去了哪里。
“这是谢公子种下的药草,原先这里也曾栽种过桃花树,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站在苏廿身旁的白微说到。
也是,都过去了。苏廿心中刚泛起的一点失落马上就被驱散了。人都没了,要那枯树在院子里占地方有什么用。苏廿在心里自嘲一笑,怕不是在她死后的第二天就被挖出去扔到哪个山脚了。
“小丫头走路看着点,别踩坏了药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苏廿身后想起来,吓了她一跳。
来人背着箩筐,一身青衣,发髻高高盘起,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手和木屐都沾上了泥,像是耕田刚回来的农人。
白微行过礼,笑道:“谢公子,又在栽种药草吗?”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叫我谢怀逸就好。”谢怀逸说道,“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该不会是杜仲又想找个理由赶我走吧?”
白微回答:“公子说笑了,家主想让您帮忙看看这姑娘的哑病。”
“是个凡人小姑娘啊,在杜家真少见。”
“来,伸手,给你把把脉。”谢怀逸从背篓里掏出水壶洗了手,把水痕在衣服上蹭了两下。蹲下身示意苏廿手伸过来。
苏廿看着对方尚带水痕的手指眉毛一跳,不情不愿的伸出手去。
白微安慰道:“别怕,谢公子医术高超,会医治好你的。”
谢怀逸把过脉,又示意女孩张嘴。反复查看了半天。正当苏廿开始怀疑这人的水平时,撞上对方清朗干净的眼眸。他盯着她瞧,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这病不是天生的。”谢怀逸起身,下了诊断。“恐怕是受了什么刺激。”
苏廿点点头,杜衡之前曾吐露她原本能说话,是后来才哑掉的。去看病的那次老郎中也说过类似心病的话。
“那先生可知道这该怎么医治呢?”白微问道。
谢怀逸收拾了东西,背起背篓,回道:“这病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找到源头解开心结便可,但凡人的心魔繁多执念深重,哪有那么容易。”
白微闻言心中不悦,这个回答模棱两可。能治就是能治,不能就是不能。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怀逸将白微晾在身后,转身面对苏廿动了动嘴唇。
你说是吧,待在人身里的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