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床幔上绣着的繁复花纹,好像那其中蕴含着什么玄妙的道理,或者藏着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绣线细细密密的针脚会不会封着一个参悟了就能得到珍宝的迷题。
然而想象力并不能缓解他的无聊,桑枝转了转头,然而正巧与侍女向他投来的目光对视。
桑枝的屋子里本来没有侍女,如今受了伤,他娘将自己身边的侍女留在这里照看他。
说是照看,还不如说是监视。医官临走时再三嘱咐让他卧床养伤切莫剧烈活动,按照他的性子是不可能乖乖待在床上的。他娘也肯定知道这一点,才会把侍女留下。
桑枝本来并不觉得自己伤得多重,昨夜他娘泪眼汪汪给他换药的时候,看到娘流泪,他反倒觉得伤口火烧火燎的痛了起来。
换药的时候决明一直在旁边破坏着氛围,嚷着什么别把孩子宠坏了,这点小伤算什么,你别哭啊,儿子身上留下点伤疤怎么了。结果没说几句被他娘抄着药箱撵了出去,半天没见人影。
身上的伤口早就被缠上了绷带妥善处理过,现在并不觉得多难受,只是桑枝正是爱活动的年纪,让他卧床养伤真是难为他。
屋里挺热,虽然窗半开着,但床幔丝毫不动,没有一丝风。也不知是不是他娘临走的时怕风吹冷了他,所以下了防止风吹进来的符咒。
桑枝从一旁果盘里捡起个苹果来,却不急着吃,只拿在手把玩着。
苹果是刚成熟的,还未凑到鼻子底下就能闻到诱人的香甜气味。果皮浅红,像是天边的云霞。
桑枝抬手一抛,粉红的云霞跃入青色的纱幔里。一落,苹果跳回了桑枝掌心。来来回回玩了两次,苹果成了在桑枝手中上蹿下跳的粉衣小姑娘。
桑枝总算找到了个消遣的方法,正玩的起兴。又抛出苹果,然而这次还没等苹果跳回他的手里,就被另一只嫩手从半空中拦截下了。
“小祖宗,你可小心点别乱动,伤口裂开有你痛的。”侍女将苹果放回果盘里,警告道。
夫人让她照顾桑枝,她可不敢半点怠慢。前日狼王带着昏迷不醒的桑枝回来的时候,一向心气高不轻易哭的夫人一边亲自给桑枝上药一边偷偷抹眼泪。
自从有了这个小祖宗,夫人前前后后没少跟着他折腾。还不如当初生个女孩了,至少听话贴心,哪会弄一身伤回来。
夫人担心孩子,昨夜又照看了他一夜,今早被狼王劝了几番才去休息。要是这会儿桑枝牵扯到了伤口,夫人肯定又要心疼。
“我都无聊成这样,玩个苹果怎么了?”桑枝不甘心地争辩道,说着又要伸手去抓那果盘里的苹果。
然而侍女的动作明显更快,她将那果盘端起,拿到了桑枝够不到的地方。
“你!”桑枝微怒,然而此时也不能拿侍女怎么样,他威胁到:“信不信我把你赶走!”
侍女笑了,她比桑枝稍微年长些,也算见过些风浪,丝毫没把这样的威胁放在眼里,她回道:“我从小跟着夫人长大,又不是你们狼族的人。我的去留可不是你能定的。”
“要是真想赶我走,你得去向夫人哭诉,说我欺负你了。”侍女笑着添油加醋道。“不过我想夫人会理解我为了看护你的身体而造成的少许不敬的。”
“你……”桑枝恼怒,脸都涨得发红。
侍女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这孩子计较,然而也并没觉得多理亏。她的胳膊交叉在胸前,头昂着,一副毫无反悔,势要与桑枝死犟到底的架势。
房间的门合隆着,阳光让关在室内的空气变得焦灼起来,屋里弥漫起一股火药味。屋中静下来,像是在酝酿着暴风雨的乌云。
然而还不待屋里的火药桶被点燃,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
“桑枝,快看谁来看你了。”决明的声音带着一股清凉的风涌入了室内,将屋里的火药味吹的无影无踪。
桑枝顺着声音好奇地抬头望,只见一角象牙白的衣袍,顿觉索然无味。狐狸是他爹的朋友,又不是他的朋友,没意思。
然而还不待他的脸上浮现什么失望的表情,便看到一抹浅绿从那象牙白后探出头来,像是春日未褪尽雪色,便已经萌发的草芽。看的他心中浮现几分喜悦。
站在狐狸身后的女孩眨眨眼,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算是向他问了声好。
躺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看见一个同龄人,桑枝心情好了几分。他大人大量,不再与这不懂事的侍女计较。
侍女不喜欢桑枝,只要不过分,平时戏弄一下他倒也没什么,但绝对没胆子得罪狼王。虽说狼王在夫人面前又怂又乖,像只狼狗。但那仅限于夫人,族内上下没人敢挑衅狼王的权威。
她规规矩矩向决明行了个礼,自觉出门去为客人布置茶水了。
躺在床上的桑枝被杜衡微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觉别扭之际,对方移开了眼,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
决明在一旁应和道:“他受得都是些皮外伤,看上去吓人,不过那狸猫妖下手确实黑,得一阵子能好。”
决明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说道:“当初咱们小时候上蹿下跳受过多少伤?从高崖上摔下来那次不比这严重多了,哪用卧床休息啊?都是他娘给惯的。”
桑枝别过脸去看床幔的花纹,对父亲的话充耳不闻。反正疼在他身上,狸猫伤的人又不是他。
“毕竟是自己儿子,辰砂心疼正常。”杜衡又说:“不过小时候上蹿下跳的是你,摔伤的也是你,别把你干过的蠢事按到我头上。”
“你敢说那次不是你怂恿我去那鹰巢里偷鸟蛋的……”
决明和杜衡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的正起兴,苏廿凑到桑枝床边,动了动嘴唇,关切地问:你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儿,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桑枝黑着脸回道,语气无关的像是扯掉了根头发。
决明觉得儿子就应该有男子汉的气质,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不该轻易流泪,也不应该像个不经事的丫头似得叫苦叫累,埋怨个没完。辰砂不这么觉得,她巴不得儿子将整个胸腔都向她打开,心情全都向她倾诉,让她能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知道他是喜悦还是难过。
在这种两种相反的引力下长大的桑枝虽然和父亲的期待更相像,但也受到了母亲的很大影响。
他还是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强烈的责任感,此时不谈伤口疼痛更多是因为性格执拗,不想被人看轻了自己。
他别过头去,一副有些不愿理会苏廿的模样。虽然最开始看见能陪自己玩的人心情高兴了几分,然而这丫头说不定也像父亲和狐狸一样觉得自己娇气。
他怎么可能没事。苏廿看着锦被下露出的白色纱布,心想着。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愧疚的神色。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身上受过最严重的伤就是在山洞里了。她知道自己身上才算是小伤,根本不能与桑枝相比。
苏廿晃神,偶然间想到,似乎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被杜衡保护的很好。折断个指甲,擦伤了皮肤,这些小伤真是微不足道。
没有归宿的妖生来便在红尘之中沉浮,哪有无家可归的妖怪像她过得这么好。
有所得必有所失,于是说老天就要在感情上折磨她了吗……
苏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杜衡,杜衡像是心有所觉,目光从正与他交谈的决明身上移开,洒落在她的眼底。苏廿别开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桑枝身上。
她毕竟是来看桑枝的,这时候想那么多干什么。
苏廿轻轻拍了拍桑枝的肩膀,用唇语向桑枝道了歉。如果不是她带着桑枝去山洞,他们也不至于撞见狸猫妖,桑枝也不会受伤。
桑枝听她道歉,又见到她脸上的愧色,连忙说:“这事情不能怪你,你也没有恶意。该怪的是那个狸猫妖。”
他这么说苏廿反倒更不好意思了,她本来没安好心,一开始就想的是让他在洞里迷路挫挫他的锐气的。
苏廿脸上的愧疚之色一时难以褪下,双眉微微蹙起,宛如莲舟,又像是凝结了散不去的愁。看的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桑枝生怕她责怪自己,一会儿再一下哭出来,到时候还让人以为是他欺负她了呢,便耐着性子出言劝说道:“受伤严重的又不是你,怎么反倒你更不高兴。反正现在我又没出什么事,这事情就算过去了不行吗?你别难过了。”
明明是躺在床上的人是他,结果他一个伤得严重的人来劝前来探视的人放宽心。桑枝在心里叹了口气。
苏廿也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差异感,明明应该是她来为病人百忧解难的,结果反倒被人安慰了。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了一个有些淡薄无味的笑容来。
一向不怎么评论旁人长相的桑枝补充了一句:“说真的,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拖更一时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