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一开始还算客气,只将狸猫抱在怀中往家走。然而随着狸猫妖愈来愈见激烈的挣扎,女孩的手从柔软的垫子变成了镣铐和枷锁,将挣扎不休的狸猫妖结结实实的按在怀里。
她走到家的后手才松了几分,狸猫妖连忙从女孩的衣袂下伸出头来,多喘了两口气,杜衡和决明没把他怎么样,刚才他却差点被勒死在女孩的手上。
一进门迎面便见到一位上了几分年纪的妇人坐在庭院中做着针线活,她被五六只猫环绕着。那些猫在她身上各得其所,怀里趴着,膝上窝着,脚上枕着。一派和谐安详。
见两个女儿回来,妇人才动了动,慈爱的眼神看向女孩们,在小女儿怀里停了一瞬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蝉衣,你怎么又捡野猫回来了。你看咱家都养多少了。”妇人的声音响起,脸上虽然带着半分埋怨,但声音却平淡的像是司空见惯。
妇人又转头对那大点的女孩说,“佩兰你也是,也不管管你妹妹。”
佩兰无奈回答:“我那管的住她呀?你和爹说是不许带猫回来,结果还不是顺着她。”
“这只小猫受伤了,我不能不管。”蝉衣抱着狸猫给母亲看,“家里的猫虽多,这只大不了养好伤送走嘛。”
“哟,这猫怎么伤成这样。”妇人把手里的针线放到一边,将怀里的猫一一放在地上,“我去翻翻咱家的柜子,你爹去年拿回来的伤药应该还有。”
妇人一边给狸猫上药一边同两个女儿闲聊,药粉敷在伤口上痛得很,狸猫身体一抖,跳了起来。妇人手里的药粉纷纷飘落在了棕红色的凳子上。
“按住它。”妇人掐着腰,一声令下,宛如杀伐果断的将军。佩兰和蝉衣果断执行,狸猫妖被四只手按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他在心里问候了她们祖宗十八代三遍后,只能通过认真听着她们谈话来分心,控制自己不去注意肩上伤口灼烧一般的疼痛。
从她们的话语中,狸猫听到一些消息。女孩家里姓荀,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靠着祖上留下一处老宅和几亩薄田,家中不愁吃穿。
狸猫妖瞪着面前的蝉衣,却因为太低而像是翻了个白眼。逗得女孩噗嗤一笑。
气得狸猫妖偏头去看院中的猫。
这个家中最多的就是猫,数量比后院仓房里米和面的袋子加起来都多。狸猫忍着疼数了数,他能看到的大约有将近二十只,听上去都蝉衣捡回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养活的起。
“这就好了,看着它别让它进水坑里。”妇人收了药箱,招呼佩兰给猫喂食,转身进屋了。
包扎好伤口的狸猫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掉了,乖乖趴在蝉衣膝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想他纵横人间几十年,所到之处皆让人闻风丧胆。然而此时,却是生平第一次被个女孩抓在手里搓扁揉圆。
狸猫嚯嚯磨着牙,心想等日后它恢复了,一定要吃了她以报今日之仇。
蝉衣听到了狸猫磨牙的声音,低头同狸猫说话:“小猫咪,你饿了吗?一会儿姐姐就拿来食物给你吃了。”
趁她手劲儿一松,狸猫妖不放过任何伤害她的机会,往那白净的手腕吭哧就是一口。然而女孩并没有把这当成伤害行为,蝉衣只呵呵的笑,用另一只没被咬的手捏着他的脸颊强迫他张嘴释放那只手的自由。
“你真是只淘气的猫。”蝉衣点点狸猫妖的脑袋,将伤口递到他面前,“你看都出血了,再这样的话就把你拴住了。”
狸猫妖想象了下脖子上被系上带子,像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拴在屋子里的样子。勉为其难地选择妥协了。
其实自己根本没必要现在和她计较,此处属于狼族地界。因为之前在山洞里他伤了狼王的儿子,若是在外流浪,碰上狼族怕是没活路,现在在这人类的家借宿养伤也不错,反正狼族也不会闯入民宅,没人能找到他。
等他伤好了之后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以后这个女孩该是直接生吃,还是清蒸红烧呢?
他看着蝉衣开始盘算,冷不防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该给你起什么名字呢?”蝉衣沉吟道。
这话听来新鲜,狸猫妖从小不知父母,也无亲友,从来没人给他起过名字。除却各种骂名,顶多被人不咸不淡的叫一句狸猫。他从来不觉得没有名字有什么不好。
“你身上的花纹很好看,就叫你锦纹吧。”
“锦纹,锦纹。”蝉衣叫了两遍,像是在品味茶香一般在舌尖体会这两个字,随即又笑开了。
蝉衣举起狸猫,与他对视,问道:“锦纹,这个名字你喜不喜欢?”
被起了名字的狸猫妖打了个哈欠,明显兴致缺缺。
随便你怎么称呼吧,反正你最多也只能在死之前叫上几个月罢了。
…………
苏廿上好了药后便早早睡着,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洗漱时听说杜衡说起山上被狼族来的人整理了一番。她心下好奇,吃完了早饭披了件衣服往山洞那边走。
没想到狼族效率颇高,仅仅一个晚上就将山上收拾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连之前被连根拔起的树都栽种回了原地,从中间折断的树被挖走了,替换成不知从哪里挖来的,约有碗口粗细的树木。
不过山洞里面却是没管,碎石照样掩埋着山洞的大片空间,也许一时半会儿这是不会有人觊觎了。
然而即使外面如此有欺骗性,苏廿还是能感觉到山洞之中飘散出来的一丝微弱妖力。
她借尸还魂后与普通人几乎无二,既然她都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妖力,那这一地区对妖怪来说,怕是像一块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即使有法阵守护,有碎石挡路,但迟早会有不安稳的一天。
还是离这地方远点吧,之前一次能逃脱升天纯属侥幸,多来几次估计都不知道死是怎么死的。
苏廿裹紧了衣服回了家,迎面便见一尺宣纸平铺在桌案上,杜衡正坐在书桌旁研着墨,从笔架上取下来的毛笔浸湿了,躺在笔搁上等待着使用。
“回来了?那是一处是非之地,以后还是少往那边去吧。”杜衡研好了墨,对站在门口的十二招呼道,“来,让义父看看你字写的怎么样。”
苏廿却站在原地没动,前世她的字便是杜衡教的,杜衡见到后定会认出是她写的。
平时交流中在地上乱画,在他衣襟上描摹都看不出字迹如何,但若是落到纸面上,字迹便一眼就看出来了。
若是杜衡之前没看过这小姑娘写字还好应付……
说不定杜衡真的没看过她的字呢?
“过来啊,站在那干什么?”杜衡抬眼看她,催促道。
苏廿微皱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她撩起衣袖将胳膊上的伤痕给对方看。示意自己手臂上受了伤,不适合写字。
她胳膊上只是擦伤,没多严重,还不至于连笔都拿不起来的程度,比起桑枝受的伤,她这道浅浅的伤痕实在不值一提。
正当苏廿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应该再想想其他借口时。却没想到对杜衡居然有效果,他眉眼之中染上三分怜惜。
一看杜衡露出如此表情,苏廿便知道这段时间估计是不用写字了,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杜衡泼墨挥毫来打发时间。
虽然杜衡之前给过十二传送灵牌,但事实上他并不了解这个女孩,毕竟他们相处的这些天里,杜衡根本没看出女孩身体里面的灵魂是她。
既然这样,那她练习一阵子就可以应付杜衡下一次的要求了。
苏廿看着毛笔在纸上婉转起舞,带出的笔划却瘦劲凌厉,好似挥出的刀锋,不见平时的从容自得。
杜衡怕是心情不太好。
苏廿看着那张宣纸,白的底色被杜衡手中的毛笔染黑,从此蜕变,杜衡手中的笔赋予了它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意义。
苏廿思绪飘忽,偶然想到杜衡是个总会拉着旁人做出改变的人。
她不由联想到自身,她像是一张不谙世事的白纸,是他以情为笔,笔触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明媚,她空白的生活从此填上了诗词,填上了曲调;最后也是他以情为刃,无情地刮去了所有色彩。
在这人世之中,他曾是她唯一的寄托。现在她借着这个身体重新得到了。然而现在杜衡对她的这份感情却是她偷来的,欺骗来的。
苏廿望着杜衡练字时认真而且专注的侧脸,不由联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不直说自己是苏廿呢?
一开始没机会说,再加上担心狐狸知道了她的身份会把她抛在贾家不管不问。后来觉得没必要,反正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用苏廿的身份还是十二的身份在杜衡身边生活不都一样?
事实上这根本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从前世开始就是这样,她嘴上总说着要讨厌杜衡,说着要离开,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反倒是杜衡先递出一纸休书断了他们的关系。
多么讽刺,一直嚷着要离开的人却是更舍不得的那个。
她到底想离开他走的远远的,还是就算顶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也要留在他身边呢?
迷茫而无助像是无处不在的蛛网,将她缠的紧紧的,喘不过气来。
苏廿将自己的身体缩在椅子里,盯着那张平摊在桌案上的宣纸,红了眼眶。
杜衡写完了一首诗,下意识瞥了一眼女孩,偶然察觉到了女孩的难过。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眼眶突然红了?”杜衡放下毛笔,走到女孩面前。
伤口疼。苏廿快速翕动着嘴唇,也不管对方能不能读懂她的话语。
杜衡蹲下,与她平视,手指轻柔地拂过女孩发红的眼角,说出的誓言宛如跪在佛前的信徒一般虔诚而洁净:“十二,别怕,以后我不会让你受伤了。”
她躲开杜衡伸过来安慰她的手,却被误认为不肯在人前露出柔弱的倔强。
“你这样才像个小孩子嘛,之前的反应太冷静了,我都担心你心里憋坏了。”杜衡按住苏廿的肩膀,对她说,“想哭就哭嘛,别逞强。我在这呢。”
这样的安慰让苏廿心里更加难过,他和她的思维和话语总像是朝露和晚霞,永远错开,永远不能知道对方想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