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苏廿对杜衡的戒备之心难以释怀,但杜衡并未对她有什么非分之举,还不至于撕破脸皮闹得不可开交,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着,也算是相安无事。
天气回暖,门前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山间的几棵山茶花也冒出了粉嫩的花苞。仿佛只在一夜之间,春天便到了。
苏廿从缸中舀了一瓢水,撸起袖子蹲在院子里清洗着自己的衣物,时不时将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撩到耳后。
她捧着木盆站起身,向院外望去,在那一片明媚的阳光之中,恍然意识到她已经在杜衡身边呆了三四个月左右。时间像是捧在手心中的水,在不知不觉之中从她的指尖偷偷溜掉了。
这么长时间里,狐狸好像彻底改变了以前的陋习。曾经他最常去的地方是酒馆和青楼,以前和他吵了千百次都没能让他收敛半分。
现在他在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简直像是个潜心悟道的修士。想当初上门来找杜衡负责的露水姻缘都踏平了杜家大门的门槛,而如今除了决明偶尔带着酒和烧鸡来找杜衡谈心,其他的时间连只麻雀都不在他们门前驻足。
苏廿有时能听到杜衡在房里说着什么,不像是读书的样子,倒像是在和亲近的人说着闲话,只是从不见有人回应。
而当苏廿一趴在杜衡房间门上想听个清楚时,狐狸就止住了声音。
他一向耳朵灵敏,怕是每次都知道她的小动作。然而却也从不点破她的行为。
他在带她回来的第一天就明确的告诉她不许进他的屋子,也不知道他的房间里是不是藏了个女人。
苏廿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略带讽刺性的弧度,抖开拧干的衣物晾在院中的竹竿上。
衣服的料子颇好,穿着舒服,洗起来也容易。苏廿一边晾衣服一边想,狐狸怕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清贫的,毕竟都有钱给一个半路截来的养女做这么好的衣服。
早春的风还是有些冷。苏廿往衣服上抹了一把手上的水,摩擦着双手。手指冻得冰凉,毫无半点血色,那双手看上去更像是白玉雕琢而成的。
杜衡正巧提着鱼篓和钓竿从院门外走进来,见状语气有些不满:“十二,你怎么把衣服洗了?不是说了放着我来就好嘛。你冻着了怎么办。”
苏廿恨不得直接怼他:你说是要洗衣服,但还不是跑去钓鱼了?再说她也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洗个衣服又怎么了。
然而在无法言语的情况下,苏廿才懒得和他吵架。写字的速度太慢,和能说话的人吵架基本上就是在挨骂。她才不想自讨没趣。
苏廿的眼神扫过杜衡手中的渔具,眉眼间浮上一丝失望。估计他今天也和前几次一样,又空手而归了。
这些日子杜衡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非要钓鱼,在河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仿佛化为了一块石头。
虽然杜衡说是钓鱼,但能钓上来一条半条也行啊,然而直到现在苏廿连半条鱼都没见到。头一天她还期待着能喝上新鲜的鱼汤,现在她只想。
狐狸还嘴硬,说什么今天的鱼饵不合鱼的胃口了,枝头上叫个不停的鸟把鱼吓跑了,钓上来后觉得太小又给放了……总之从不承认是自己技术不好。
苏廿正等着杜衡解释今天是因为什么原因没钓到鱼,杜衡手里的鱼篓却出乎意料地动了动,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后,苏廿的眼睛瞬间散发出光芒。
等了好几天,今晚终于能喝上鱼汤了!
苏廿放下手里的木盆,迎着杜衡而去。杜衡心中一喜,以为养女终于学会和自己亲近了,正摊开手臂想将她拥入怀里散发父爱的慈祥时,女孩却拐了个弯,扑向他提着鱼篓的那只手。
杜衡的手臂抬得有些高,女孩张望着他手里的鱼篓,颇像只巴望着诱人饵料的鱼。
自己在养女心里的地位怕是还比不上一条鱼。
会错情的杜衡脸色未变,只是眉眼间的弧度僵了几分,他笑眯眯的将鱼篓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再换到左手,逗猫一样逗弄着十二。
苏廿被戏耍了一番后不由恼羞成怒,她站住了脚,冷冰冰地凝视着杜衡,幽怨,委屈与恼怒中和起来,仿佛利剑。
寻常人若是见了这样一副表情,怕是要为自己戏弄小孩子而羞愧的抬不起头来。杜衡虽然是个脸皮颇厚的狐狸,被女孩这样看着,也似乎也失了兴趣。
“喏,过来看吧。”
苏廿昂着脖子同对方僵持了几秒后,施舍一般地探头向那鱼篓中望了一眼,一条青鱼在鱼篓里扑腾的正欢。
女孩接过杜衡手中的鱼篓,紧绷起来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杜衡看着女孩的侧脸,说到:“虽然这条鱼不大,但也够咱们吃两顿的了。”
“你看,我就说我能钓到鱼的吧?”
蹲了几天才钓到一条而已。苏廿凉凉地扫他一眼,捧着鱼篓跑回房里了。
自从在厨房摔了那么多瓷碗后,厨房就成了苏廿被禁止单独进入的地方。
苏廿不知装鱼的盆都在哪放着,想了想,将那条鱼直接倒在了锅里。然后翻箱倒柜寻找装鱼的盆。
跟着她回到屋中的杜衡见到这一幕,以为女孩要直接把鱼煮上,忍俊不禁。
“十二,鱼可不能直接煮啊。”
………
傍晚吃过饭后,苏廿揉着吃的有些撑了的肚子,喝光了碗里的鱼汤。
杜衡收拾了餐桌上的一片狼藉,苏廿瘫在躺椅上,手指放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节奏。
要是她这辈子不是哑巴的话,说不定此时会哼首小曲来打发时间。
她是生在山野之间的桃花妖,会唱的曲调并不多。大多是从邻家孩子那里听来的。曲子带着天真无邪的声色,和着蛙声与蝉鸣的音调,在空旷的大地上缭绕,久久不散。
孩子口里的歌词大多来自于上一代人的口耳相传,大多是《诗经》里的四言诗,简短易记,调子也简单。
苏廿前世最喜欢唱的还是那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苏廿在脑中回忆着那首曲子的旋律,想着想着,不由得出了神。
杜衡擦着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苏廿坐在桌边,手指轻轻击打着桌面,敲击着某种不知名的节奏。
女孩眼神放空,不知是在参悟那神秘的旋律,还是向内凝视着自己的内心。她的侧脸,像极了狐狸记忆中的那个人。
杜衡一怔,视线随着女孩的指尖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是她常常哼唱的那首曲子。
“二……”杜衡失神道。
女孩的手指骤然停顿,随后重新动了起来,在桌面上敲击出一串凌乱的节奏。
杜衡回了神,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重新唤道:“十二。”
“十二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杜衡出声问道,将神游天外的女孩拉回了神。
苏廿瞥他一眼,她虽未露出任何表情,房间昏暗,衬的她多了几分哀怨,宛如女鬼。
苏廿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乖顺的像只家养的小猫。杜衡挑了下眉毛,十二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十二……”杜衡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灼灼其华……宜其室家……之前觉得通俗易懂的诗句,苏廿现在却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句祝福性的预言,还是个善意谎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