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杜衡并不在,正好也省了自己会难堪。苏廿伸手抓过一旁的铜镜,铜镜中女孩的眼睛肿了起来,红红的,像只没睡好的兔子。头发也乱如茅草,难看的很。
苏廿丢了镜子,坐在床上发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呆坐了一会儿,向后倒去,死鱼一样瘫在床上。脸上像蜡像般毫无表情,仿佛昨天的宣泄已经用光了她的所有喜怒哀乐。
昨天那么哭闹真的没什么意义,只能暴露自己的脆弱。杜衡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反正她只想快点找个机会离开这里,根本没想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苏廿心想着,目光在房间之中四处移动,床边是一套木质桌椅。烛台规规矩矩放在桌子中央,她踢散的衣物在桌上叠放整齐,窗前的木架上放着文房四宝,几本浅显易懂的书,还有几样布制玩偶和竹编的蜻蜓;窗棱之间留下来的缝隙都用纸特地糊的严严实实,只要不开窗就绝对不会吹进一丝冷气。
如果不是和狐狸同处一个屋檐下,这绝对是个会让她感觉到自在和喜欢的一片天地。
可惜了,他越是想讨她欢心,越是对她好,她越觉得狐狸日后向她讨回的代价,会比他给她的多得多。即使杜衡平时对她露出微笑,她都觉得是笑里藏着刀。
苏廿在床上神游着,本不想起床。然而一丝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撩动着她空荡荡的五脏庙。苏廿果断穿衣,翻身下床,和谁过不去总不能和饭过不去。
杜衡挽着袖子正在切葱花,见她探头探脑往厨房里望,他用刀将那葱花拢,撒到盘子里,道:“醒了?快洗洗手吃饭了。”
今天的早饭有鱼汤,鱼肉炖的很入味,肉质细腻,入口即化,鱼汤滋味鲜美。苏廿本不喜欢吃鱼,但在美味的诱惑下也不由多吃了两碗米饭。
不知是因为默契还是都有意避开,昨晚苏廿的噩梦两人都没有提起。
吃完早饭苏廿想要出门走走透气。离家之前,正收拾碗筷的杜衡再三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免得被附近的妖怪叼走;山洞也别乱钻,迷了路出不来可就遭了。
苏廿一边点头应着一边想:杜衡这义父当的还真是有模有样,若不是对他心怀提防,她自己都觉得这个人真的可以依靠的了。
他为什么要特地强调一遍,不让自己去山洞呢?苏廿仔细回想一番杜衡说话时的神态,并没察觉什么破绽,像是真的关心自己。苏廿不由想起来这里的第一晚,在被狼追得乱了手脚之前,她曾发现过一个让她感觉到几分妖力的奇怪山洞。
那山洞里藏着的东西会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苏廿心想,脚下的步伐转了个方向,凭借着记忆向山顶上走去。虽然现在她丝毫没有进洞的准备,但也想过去仔细探查一番。
风有些冷,卷起的雪花直往人脖子里钻,吹的苏廿裹紧了外套。从高处向下望,满山遍野一片银白之中,偶有青松屹立。远处小镇的房屋排列如星盘。
苏廿向下眺望之际,却没想到正巧一行人沿着山间小路蜿蜒而上。苏廿不由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这山荒着,就算是樵夫和猎户这个天气也不应前来。
一行人分成两波走,为首的男子青袍布衣背着剑,后面跟着四五个灰衣人,各自手里拿了些许武器和符篆。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为首的那人正是那天救下她的道士,跟在他身后隔了一段距离的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她看着也眼熟,八成是贾家的。苏廿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怎么勾结起来了?
虽然明知有狐狸的法力屏障在,对方看不见自己,苏廿还是下意识向树后躲了躲。
这行人八成来者不善,苏廿眼眸一暗,正欲快些回家将消息告诉杜衡。然而转念一想,两者起了冲突,不是对她有利吗?若是对方能撕破狐狸设下的屏障,自己便可趁着双方冲突的时机逃跑;若是不能,那也根本没有回去告诉杜衡这件事情的必要。
苏廿袖手旁观,打算坐山观虎斗。
道士走的很急,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将家丁都甩在了身后。他自顾自向前走,用符咒将狐狸的屏障生生撕开一道裂口。然而落在后面的那群家丁却走上了一条弯路,看样子像是屏障自动恢复了裂口。
这两伙人相处的并不和谐。若是没有道士引路,贾家的家丁是断然走不出狐狸的迷阵,破不开法术的屏障的。就算山上山下来回跑,累死都找不到他们住的地方。
苏廿放下了几分心,没有贾家的家丁,她的逃跑计划说不定能顺利一些。
按照常理来想,道士应该先往狐狸在的小屋走,只要他们一打起来,杜衡就没有心思管她了。
苏廿心里算盘打的响,然而那道士却远远望见了隐匿在树林间的她,抛下小屋直奔她而来。苏廿心里一惊,提裙便跑,想将这烫手山芋甩开。
“姑娘,姑娘你等等。我没有恶意,不会伤你。”道士一见苏廿跑了起来,不由心急叫到:“我是救过你的那个道士薛衔环,你不认识我了吗?”
苏廿停下脚步,目光中露出几分戒备。道士见状一喜,想走上前来同她细说。然而他向前迈一步,苏廿就向后退一步。势要和他保持距离。
道士见状,只好站定,无奈地对她道:“这样说话不方便啊,万一惊动了那只狐妖就遭了。姑娘你被他掠来,难道不想回家吗?”
要是原身自己家的话她还可以考虑,但要让她离开狐狸回贾家,那无疑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甚至后者更深些。毕竟狐狸不管心理怎么想,面上还是一副温情脉脉,好生养活着她。被她差点气死的贾老爷子就不一定如何对她了。
道士看出了苏廿的犹豫,但并不知她的犹豫来源于对他的不信任,只以为她是舍不下狐妖,好言相劝道:“你都离开家这么久了,你娘肯定很想你。贾家如何暂且不说,但你不能抛下你爹娘吧?那狐妖作恶多端不是良人,姑娘你千万要慎重啊!”
对于他的后半句话苏廿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想同他握握手,终于遇到个能透过皮囊看出狐狸内在的知音了。这狐狸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根本不配博得姑娘欢心。
苏廿刚活就被狐狸带回了家,同原身的家人哪有什么交集,更别谈感情了。但若是她家人来讨要她,杜衡怕是不会不同意吧?
只是之前种种都表明了她家的贫寒穷苦,若是她回去,家人真的能保护好她吗?更何况家人之间相处的时间最久,她披着原主的壳子去骗她家人怕是过不了几天就露馅,万一把自己当成妖怪烧死她找谁说理去。
还是暂时离她的家人远点吧,等几年过后她长大了些,即使性子变化也不会引起家人什么担忧与恐慌。
刚才道士提的是她爹娘,但原身的父亲早就离世多年了,想必这道士还不清楚她的家境,再看他的样子,也没有和贾家狼狈为奸的意思。苏廿减轻了几分戒心,捡了根树枝走进了些,在雪地下写上一行字。
你怎么和贾家人在一起?来这里只是为了劝我回家?
“我在他们那里得知了你们的大致行踪,推算出了你们的位置,结果他们就跟过来了。不过此番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救你。”
道士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坚毅,一字一顿:“我要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那句降妖除魔的豪言壮语被人说的太多,乍一提都像是儿童戏耍时的玩笑。但看道士坚毅的眼神,凝重的表情,苏廿只能摆出一脸正经,不让笑意袭上她的眼眸。
不过那杜衡虽然风流成性勾三搭四,也不至于要对他痛下杀手吧?难道狐狸勾引了这道士情人?
望着道士那从头到脚一袭青色,苏廿的眼神不由透露出几分同情。道士却不知道她心中如何想,继续对她解释道:
“那日救下你之后太过匆忙,后来我才发现带你走的那白衣男子并非善类,而是多年前杀我全家的狐妖。”道士咬着牙说到,眉宇间染上几分愤恨。
苏廿冷下脸来,罪名扣的太大就有些像是诬蔑了。要说杜衡调戏良家妇女,或是霸王硬上弓强行推到了哪家的小姐,这样的罪名她还能信,那狐狸根本不可能做出杀人这等事情。
且不说妖界有不许伤人的规矩,她最起码还在杜家生活了三年,杜衡什么性子不说看的清楚也算是略懂几分。这狐狸既有洁癖又清高的很,苏廿从未见过他杀生。
狐狸对比他弱上很多的人类基本不理会不在意。再说就算有人能惹恼了他,他报复的方式也绝对不会是取人性命。
见苏廿有些不相信的样子,道士又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有一家传至宝,形似司南,可指点方向。据说该宝能指出一处宝藏,只等遇到能参悟的有缘人。但我八岁那年,这宝物便被一狐妖夺取了。”
“我父母护宝未果被杀身亡,幸好有师父收留,不然我定也随着父母而去了。”提起往事,道士的脸上带了几分悲戚的色彩。然而望向林间小屋,那悲哀便化为了愤恨与怒火。
“今日,我一定要让这作恶多端的畜生血债血偿!”
想法不错,年轻人。苏廿恨不得拍拍他的肩膀感叹几句。可惜就是缺点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