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戚秋寒猛地往墙上撞时,是被被公孙望舒一把拦下来,但在她的记忆里,当时的她其实也没能真正撞到墙上去,也是被人拦了下来。
“死女……”那两个刚刚吃过亏的男人忍着疼痛刚要叫骂,一抬头却突然惶恐的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句:“大人。”
此时被拦下来的戚秋寒也懵了一瞬,但下一秒她就感觉头皮疼的厉害。
拦下她的人,动作十分粗暴,直接揪着她的头发生生把她给揪了回来。
头发被人扯的僵直,此刻她的头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感,痛的眼泪近乎都要落下。
戚秋寒忍着疼,后退两步一手肘就要捣过去,然而头发突然一松,身后那人闪到了一边,她捣了个空,反倒往后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
这回疼的眼泪是真的止不住了。
忽然一阵阴冷的声音响起:“让你们问个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大大、人这这不能怪我们……”那两个男人慌里慌张的想解释,却在看到那人眸中的冷意时陡然闭了嘴,接着便连滚带爬的出了牢房。
戚秋寒刚缓过疼痛,接着一阵嘲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戚秋寒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不管手上的灰尘,迅速伸手抹干了眼泪,可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心中猛地一咯噔,接着忐忑不安的抬头看去。
那人身姿挺拔,头发衣衫整理的一丝不苟、配着长剑、穿着羽卿国四品武将的官服。
是南宫黎。
戚秋寒怔怔的看着他,从惊疑到茫然,再到了然。
他也静静的站在那回看着戚秋寒。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南、宫、大、人。”戚秋寒将后四个字咬的极重的同时也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南宫黎明白知道戚秋寒是在提醒他,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是如何死的。但他却表现的对此毫不在意:“太子殿下在哪?”
戚秋寒愣了愣,倏的冷冷一笑。
“有用吗。”南宫黎平静道:“倒是不如提早说了,好少吃些苦头。”
“那就让他们找,我没拦着不让他们找。”戚秋寒突然大笑道:“但是他们心里多不痛快一天,我就越发觉得快意!”
“又没有人来救你。”南宫黎一边说一边将腰间的长剑递了过去:“这么忠心,以死明志看看?”
说着他还用指尖敲了两下剑鞘,似乎是在催促。
戚秋寒心下又是一惊,为了掩盖面上的疑惑,她迅速伸手作势要拔剑,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剑鞘,便被南宫黎攥住了手腕,一阵刺痛传来,被他硬生生卸了手骨。
“还真挺忠心的。”他说着松了手,将剑系回了腰间:“不过你还有用。”
戚秋寒捂着痛到失去知觉的右手,后退两步咬牙一字一句道:“真拿了剑,第一个先杀你。”
空气中安静的片刻,突然传来了一阵戏谑的声音:“呦,好歹是青梅竹马,见面干嘛弄得你死我活的。”
来人是位头戴玉冠,身着黄色锦缎,衣衫上绣有蟒纹,面容较好的青年。
是大皇子,但现在应该叫太子。
太子站在牢房门口打量里面,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恶,根本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你倒也不必为了让皇妹安心,专门来这种地方跑一趟。”
“我是奉命行事。”南宫黎态度十分恭敬的回道:“我早就同阿兰说过这些事,不劳太子殿下操心。”
太子道:“当然要操心,穆兰再怎么说也是本宫的妹妹。”
南宫黎看了戚秋寒冷漠道:“我没有一个乱臣贼子的青梅。”
“好了,本宫知道了。”太子十分愉快的说道:“父皇也真是的,你刚刚凯旋接风宴还没来得及办,就又让你来这种地方。”
“不过你放心,本宫定会让父皇补偿你。”
南宫黎道:“多谢殿下。”
二人完全忽略了戚秋寒,一番客套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可突然!戚秋寒飞快的上前一步,“唰”的一声拔出南宫黎腰间的佩剑,对准自己的腹部毫不犹豫的一刀捅了下去。
一滴滴红色的血水顺着剑峰缓缓流下,在黑色的地板上晕染开来。
她的眼前逐渐模糊,痛感似乎不在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拔出,向后倒去……
国师府:
深夜,大雨瓢泼,闪电惊雷,黑暗之下蕴藏着无数的暗流涌动。
屋中漆黑一片,一白衣女子双眼紧闭着躺在床上,额上冷汗涔涔,似乎是坠入了梦魇:
梦中,戚秋寒坐在铜镜前,一位双眼通红满面憔悴的妇人在其身后为其盘发:“早知高门不幸,我便不嫁了。”
妇人的声音几度哽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戚秋寒对着铜镜微微一笑:“母亲倒也不必如此伤感,过几年女儿便回来了。”
“若能保羽卿国百姓平安,女儿愿意陪同太子殿下前往北国。”
“儿行千里母担忧。”戚母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北国苦寒,你爹为了个忠贞大义却要送走我的女儿。”
“收拾好了没有。”戚父推门进来,看着戚母通红的眼眶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公主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压抑多日的戚母所有的不满在此刻爆发:“你对谁都能留三分薄面为什么对你自己的女儿这么狠心?!”
戚父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摇了摇头:“我是为她好。”
“为她好!为她好!为小寒好你就不该让她去北国。”
戚秋寒在一片争执声中沉默着起身,她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雾中的吵闹声,在她离去的瞬间戛然而止。
“秋寒——!!!”戚母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想去追,却被戚父拦在怀中动弹不得。
戚秋寒脚步一顿,身形微微晃了晃似乎想回头,却听得一声叹息:“前方之路,道阻且长,莫回头。”
戚秋寒定了定身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突然加快了脚步,由碎步又转为了跑……
舍不得,当然舍不得,北国苦寒,此去前路凶险,可是却不能回头,因为已经退无可退。
对比国师府的一片凄凄哀哀,南宫府则是一片鸡飞狗跳。
戚秋寒刚到南宫府前便听得里面一阵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爹、娘,别打了咱停一停!!”
只听声音都能听出来南宫黎的慌张。
“老的少的都拎不清!滚!都给我滚!!”
伴随着府中的刀剑声,此时南宫府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位穿着紫衣的少年被推了出来,还没等到少年站稳大门便重重的关上。
等到少年定了定神大门,却又再次打开,被里面的人粗暴的扔出来几个包裹后便又关了上去。
但其中一个包裹却没有被系好,扔出来的时候就散了,花花绿绿的,落的到处都是,那是四季的衣裳。
“告别方式真特别。”戚秋寒边说边捡起了其他包裹。
南宫黎灰头土脸的将衣服捡回来:“我不就去几年,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南宫黎把衣服有些笨拙的叠好,又重新包好,整理时突然惊异道:“怎么还有件白衣丑跟奔丧一样。”
戚秋寒凑过来一看:“有花纹。”
袖子上其实是被人用银线歪歪斜斜的绣着花纹的,只不过绣的很丑,让人看不出来那绣的是什么。
“哦,我娘绣的。”南宫黎道:“突然觉得这衣服真好看。”
戚秋寒看了他半晌,难得的没有嘲讽他:“进宫吧。”
南宫黎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先行一步,戚秋寒步子刚刚一抬,却听的里面的打斗声停止了,里面传来了妇人的低声询问:“你还有多少兵马。”
戚秋寒心中一咯噔,但还是当没听见一样离开了。
他们进宫见到祁穆玄,又等了一会一行人才见到了国主,国主似乎很不耐烦,只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将三人送上了远行的马车。
此行遥远,路上颠簸,不知去往北靖后又会遇见什么。
他们踏入了北靖的国土,见到了国主、朝臣。
公孙望舒通过戚秋寒的视角,看到了公孙扶光,以及过去的自己。
紧接着就是戚秋寒遇到的两次兮颜的刁难,以及自己施以援手的画面,再者就是自己被戚秋寒挑逗过一番后,突然跟她接触的十分频繁,甚至还会送珠宝首饰给戚秋寒。
这些她都记起来了,年少心思懵懂,只觉有人说喜欢自己便不能辜负,却丝毫没有考虑欠妥,或过对方的这一句话会不会只是句玩笑话。
只是把自己所认为的好东西都分给她,跟她同进同出,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可却又傲慢的对此避而不谈。
所以直到戚秋寒离开时二人都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不等公孙望舒思索完,忽然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
戚秋寒的视角里,黑漆漆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能清晰的听见铁链的碰撞声、叫骂声、惨叫声,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有老鼠在身上爬。
黑暗中,充斥着血腥,腐臭味、绝望和恐惧肆意蔓延,求生的**在一点点的被消磨。
在牢狱的那些日子,是戚秋寒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忽然,强劲的风力吹开了窗户,随着窗外的一道惊雷戚秋寒猛然从梦魇中惊醒。
她犹如将要被溺死的人一般大口的粗喘着气,过往种种皆为浮云,但却成为了她每晚闭上眼睛都会在梦中不断上演的噩梦。
梦中,总是以最美好的为开始,再以最恐怖的为结尾。
公孙望舒跟着戚秋寒看了一次她的梦魇,仅仅那模糊的梦境便让人窒息,且不知戚秋寒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良久,戚秋寒松了口气,似是从梦魇中回神。
她的目光缓缓看向四周,她明白自己又被送回来了。她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目光落在了被风吹开的窗户上窗外。
今夜的雨下的很大,窗户一开被吹进来了不少水,冷风也呼呼的灌进来。
此时的她腹上隐隐作痛,身体绵软无力,不太想起身去关窗户。
但下一秒,她却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自窗户翻了进来,先是替她关了窗户,随即便朝着她的床边一步一步的走来。
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半夜惊醒,却看到有人从窗户翻进来时早便大喊大叫了,可反观戚秋寒却出奇的平静。
她忍着扯开腹部伤口的疼痛,后背蹭着床头慢慢坐了起来。
她看着定定的那人轻步走向自己,所过之处均留下一片水渍。
那人在他床边站定,点起了一个火折子:“晚上好啊,小青梅。”
戚秋寒闭了闭眼,这声音不是南宫黎又是谁?化成灰她都认识。
静默片刻,她拖着虚弱无力的调子回道:“怎么,现在已经是连伤都不让养好,顶着大雨回去接着听审吗。”
“装傻充愣,如果你执意想去雨里滚一圈的话。”南宫黎冷冷道:“我现在就能把你扔出去。”
戚秋寒平静道:“扔啊,你现在就扔,死了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正好你死了戚家绝后,谁都能往你们家泼脏水了。”南宫黎转身大迈步来到门口,一推门又折了回来,大有把戚秋寒扔出去的架势:“既然你这么想死。”
然而此时戚秋寒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疯狂的摇头,沙哑的喉咙很艰难的吐出了一个“不”字。
“这不是不想死吗。”南宫黎说着却关了房门,重新折回来。
戚秋寒想死又不能死,她得活着,报仇或是昭雪,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但只要她活着一天,这希望就会多存在一天,也许、也许还有逆转的机会。
但更多的,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以一人微薄之力岂能撼动泰山?
皇家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命运,真正想杀死谁不过是弹指间。
皇族散布她父亲的罪证,天下百姓众多,久而久之,有人相信,有人不信,但无疑都是拿他们当刀子使,信的人多了,悠悠众口,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信的人,成为了推动戚家灭门的助力之一,而现在不杀戚秋寒,无非是害怕不信的那一部分人的口诛笔伐,也还因为有他父亲的门生徒弟周旋,更多的是想知道祁穆玄到底在哪。
他们想知道祁穆玄的下落,害怕祁穆玄有一天回来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也害怕戚秋寒出去之后说些什么。
所以她这几年所遭受的一切外界都不知道,皇族对外宣称是她在北靖落下病根不便见人,彻底将她与外界隔绝。
只要戚秋寒咬死了不说,他们一日找不到,戚秋寒也就能多活一天。
可是日子久了,百姓渐渐不再关注此事,皇族也会失去耐心。
那么现在的她怎么去报仇又怎么去昭雪?!她只能等!等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万事万物都跟她没关系了!!
戚秋寒什么都明白,可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痛苦的将脸可埋进双手中:“你想干什么。”
南宫黎此行,不是为了抓她回去,而是另有目的。
“我想”南宫黎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裂、国!”
戚秋寒闻言猛地抬头,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对方的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漠,戚秋寒突然有一种无名的害怕之感,她僵硬的摇了摇头:“百姓无辜……不可。”
“天下苍生的死活归天神管。”南宫黎道:“我只要我想要的。”
字字冰冷句句令人胆寒,宛如从乱葬岗中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戚秋寒慢慢的低下头,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回道:“你不要同我说,我又帮不了你。”
“他们早就盼着你死了,你真以为你能活吗?”南宫黎道:“你很聪明,没必要我挑明了说。”
牢狱中,南宫黎手指敲的两下剑实际是之前他们三人约定好的一个暗示。
南宫黎的意思是让她用剑刺伤自己然后以养病的名义把她从牢里捞出来。
结果戚秋寒心一横直接捅了自己,这下再想把她带回去审得等个大半年左右。
但本来皇族就盼着她死,本来是不打算救她了,只想装模作样的应付了事,然后对外随便编个理由说她自杀,但想来应是南宫黎从中作梗,戚秋寒死里逃生。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戚秋寒含含糊糊的只把头埋的更深:“我不会帮你。”
“戚秋寒,你要明白我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是他们故意的也好,是我真的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也罢。”南宫黎道:“总归不是和以前一样,傻的可以。”
“机会给你,考虑的时间也给你,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你给我一个答案。”
“当然提前告诉你,如果你不帮,那我只好……”南宫黎躬下身子在她耳边幽幽道:“让你出点意外。”
一声轻笑过后,窗户吱呀一响,房间内归于安静。
只是戚秋寒却屈身趴在被褥上久久没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