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行人在路上兜兜转转三月有余,最终还是辗转回到了羽卿国。
只是回到故国的那一天,天公不作美,乌黑的云压在了皇城的上空,雨声滴滴答答,整条道路上空几乎不见来往的行人。
人人都在躲着避雨,可在这倾盆大雨中,却隐约看到了两道身影,一男一女各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其中,接着又在一个路口分道扬镳。
那名撑着青色油纸伞的女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最后缓缓驻足在了一个府邸的门前。
她抬头,看那上面写着“国师府”三个字的牌匾,看了许久,直到一阵风吹来,将雨滴带进了她的眼中,她方才上前轻轻叩了两下门。
她安静的等了一会,却没有人来开门,便又敲了两下,但又是久久没有开门,正当她准备再叩门时,大门却突然打开了。
但来开门的,却是一位面带疲态,穿着纯素白衣头戴白花的女子。
“戚秋寒??你回来了?!”那女子眼中一片惊愕。
“南宫妙,你怎么在这?”看着对方的装束,戚秋寒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下一刻,南宫妙却突然将她往外一推,作势要关上门。
戚秋寒踉跄了一下,眼疾手快的拿伞挡住了即将关上的大门,用力一推挤了进去。
南宫妙似乎很虚弱,戚秋寒轻轻推了一下她,她便跌坐在了地上。她摆一副楚楚可怜,那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戚秋寒提醒道:“这里不是南宫府。”不是你家,你没资格赶我出去。
“但这里也不是国师府。”南宫妙说着偏头看向院中,不知在想什么,声音中隐隐带了些哭腔。
戚秋寒顿时心跳加快,她蹲下身盯着对方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戚家大小姐回来,国师府难道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吗?”南宫妙平静道:“而且你从北靖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应该去向国主复命吗?”
戚秋寒的中满是愕然。
南宫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戚秋寒,你听听这府中除了雨声还有别的声音吗?!”
刹那间一个不好的念头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不、不、不会的!”戚秋寒喃喃着爬起来,她疯了一样往府中跑去,却在慌忙中绊到了台阶,一头撞在了台面上。
她的额头上顿时变得红肿起来,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立马便爬起来往前跑。
但呈现在眼前的,却是挂着白灯笼的屋檐,她满脸不可置信,跌跌撞撞跑进屋中,却见屋中安安静静的放着一口大黑棺材。
“谁的!这是谁的?!”她突然毫无征兆的大吼,咆哮着问刚刚跟来的南宫妙。
“两南宫府满门抄斩。同年,国师府除国师以外,九族流放。”南宫妙轻声回道:“你还回来干什么呀?”
三年前,戚秋寒与南宫黎跟随祁穆玄去往北靖后,国师被革职查办,武将中有四名将军以各种罪名下了狱,其中便包括南宫黎的父亲。
半年后,朝堂之上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凡是国师的门生、弟子,均以各种理由下贬,同时又连带着处决了十三位文官。
一年以后,国主不知从哪找来了南宫黎父亲临阵脱逃的荒唐罪证,还带来了所谓的死里逃生的证人。
因为将军跑了,所以城丢了,进而北靖才能那么快便打进来,所以因此,国主大怒,血溅三尺。
几月后,戚秋寒的父亲被指认“贪污受贿”,和“戚家人贩卖官职”等罪名,除国师下狱外全族流放。不知是路上坎坷,还是刻意为之,总之走的时候近乎两百人,回来时,无一生还。
消息传回来时,国师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派人将族人安顿好了后事。
国师在牢狱中被关了半年,拒不认罪,加之朝堂之上不断的有人为其开脱,国主随便寻了个理由将他放了回来,但在一切水落石出前,他不能踏出府中半步。
从此便什么音信也没有了,摆明了就是要关死他。
而南宫妙就是这个时候以丫鬟的身份被送了过来。
在南宫府出事的前几天,四公主祁穆兰似乎便得到了风声,提前把她接走了,又另找到一位与她极为相像的女子送上了刑场。
她以婢女的身份留在了祁穆兰的宫中。虽说祁穆兰是四公主,可她向来安静不喜出头,在一众皇子公主中,是存在感最低,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的母亲本是个歌女,因一次意外才有了她,因着这个出身她从小没少受人白眼,可她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看淡一切,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弹琴。
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注意到她了,所以以至于她宫中突然多了一个人,都没有任何人发觉。
南宫妙就这么侥幸从刀下捡回了一条命,接着又找个了机会被送来了这里。
南宫妙沉声道:“你不回来便不回来了,可你若早回来一天。”早回来一天,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其实这么一看,戚秋寒和南宫黎被送去北靖算是逃过了一劫。
戚秋寒只觉天旋地转,她没再听清南宫妙后面说了什么,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瞬间感觉天塌了,她一边哭一边不断的对着那口黑棺材磕头。
磕到头破血流,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时,她突然感觉浑身又疼又无力,接着她的心中又突然一阵的抽疼,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她重重的倒在地上,但还是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嚎,她痛苦的在蜷缩在地上来回挣扎,直至最后昏死了过去。
在意识陷入一片黑暗后,她好像看见了族人被流放时的场景。
那里满天黄沙飞舞,周围没有人烟,荒凉极了,一行人中老的、小的、病的、弱的、走的很慢,可在随行的官兵却不断用鞭子抽打他们。
她在这其中,看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是她的母亲,妇人面黄肌瘦,满身泥垢,但在那妇人的怀中却抱着一个小婴儿。
画面一转,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处类似于山谷的地方,奇怪的是随行的官兵却不见了。
戚秋寒心中顿时大喜,莫不是官兵嫌路途遥远,半路扔下他们不管了??她有些兴奋的再次抬头看去,却见无数只利箭从山谷之上如大雨一般倾泄而下。
一时间,尖叫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周围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很快的,鲜血在山谷中肆意的流淌,箭羽倾盆,躲无可躲,人人都变成了活靶子。有的人身上被射中了七八支箭,山谷中的人,无一不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戚秋寒又惊又骇,她知道战败后,不少的文官武武势必会被处罚,可她不知道处罚竟是灭其满门?!
她不知究竟是自己的族人杀了人,还是放了火,明面上流放,背地里死也要死这么凄惨。
那些利箭如同化作了无声的利刃,狠辣的刺在她身上的每一处,她痛苦的一声声的嘶吼、呐喊,她疼得快要发疯、快要窒息。
但追溯其悲剧的本源,有能力发动这场战争的不是国主吗??手下的人只是领了他的命为他办事,可打输了到头来死的却是旁人。
可最该死的人不是他吗?!为什么死不瞑目的是自己的家人。
绝望、无助、仇恨逐渐将她吞灭,她的心中生出了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恨意和杀意。她想为自己的亲人报仇,她想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去死。
可是现实却又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等她再次醒来时,身处在一个很黑的屋子中,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额头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一股潮气和臭味紧接着扑面而来。
她艰难的爬起来在四周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扇铁门。接着她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响着的铁索,她大概明白自己在哪里了——牢狱。
她走到一边,背靠着墙坐了下去,没过一会,突然开始翻找起了自己的衣袖,接着她动作一顿,突然跑到铁门边,奋力的拍打起来。
手拍打铁门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整间牢狱,不一会,便有一名狱史模样的人拿着蜡台来到了门边。
那人靠近铁门,手中拿着一块白花花的玉佩:“你是不是要找这个?”
戚秋寒见状立马伸手要去抢,可却被铁门牢牢的挡住:“还给我!!”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又哑又疼。
“这是北靖人的东西吧?”那狱史明知故问道:“看这玉佩,好像得是一个王公贵族的吧??”
戚秋寒恶狠狠的瞪着他:“还给我!!”
狱史冷笑道:“还给你?好说,只要你告诉我南宫黎和祁穆玄那两逃犯跑哪里去了,我就还给你。”
闻言,戚秋寒瞬间沉默着不回话了。然而那狱史也没有耐心,直言道:“那你要不说,就说明你也不是特别的想要这玉佩,我即刻便派人砸了。”
戚秋寒一听,面上瞬间闪过了一抹难过,但她还是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
狱史却幽幽道:“但有人可是看见,你跟南宫黎是一起回来的。”
戚秋寒当然不承认:“那你就去问看见的那个人。”
“好吧,我想你应该也不会说谎。”狱史看样子似乎信了:“那这东西便还给你吧。”
戚秋寒眼睛闪过了一抹亮光,看着对方的确要把玉佩递过来,她立马伸手便去接。
谁知下一秒,玉佩突然却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他不知道对方使了多大的力气,玉佩登时变得四分五裂,
戚秋寒慌乱的立马蹲下身去捡碎掉的玉,她用尽全力朝外伸手,在拿到碎玉的那一刻,却被狱史用蜡烛燃烧的蜡水滴在了手上。
一阵焦灼感传来,戚秋寒痛呼出声,但却还是坚持着将碎掉的玉一块块的捡了回来。
那狱史抓着她要缩回去的手,拿着烛台在她手上烤了起来:“你当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原本白皙的手上瞬间被烤的通红,戚秋寒疼得额上冷汗直冒,想抽回手,却又被铁门卡的生疼。
狱史见她咬死不说,便又问道:“那这玉佩是谁给你的。”
戚秋寒咬牙切齿的说道:“北靖那么多王公贵族,有本事你们就拿着这碎玉去一个个问啊。”
二人僵持不下间,那狱史却突然撤了烛台,语气也突然软了下来:“小寒,你知道么?你是在给你爹蒙羞,国师大人被北靖人害的死不瞑目,你却和北靖人私通。”
“你还有脸提及我爹。”听此戚秋寒瞬间被气的浑身颤抖:“你倒是真的会给我定罪。”
凭着一块玉佩就能给她定了私通的罪,她一时竟不知是他们太能编,还是实在找不到借口来为难自己。
“劝你好好想想。”那狱史也不跟她废话,抛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此时的戚秋寒这才终于得以把手收了回来,她不管手上焦黑的伤口,小心翼翼的捧起了碎玉,贴在自己的心口无声的流泪。此时的她居然会为了一块玉难过。
我该怎么办呢??
然而这一次,她其实并没有被关几天,便被放回去了,她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人操办起了白事,一切都格外的简单,不用通知亲友,也不用告知亲族,毕竟已经没谁可以告知了。
按照规矩,她要守孝三年。但这也成了一切折磨的开始。
她经常隔三差五的便被官兵以各种理由带走,下狱,甚至连皇城中哪家贵族丢了东西都能怀疑到她身上。
一又一次找理由送她下狱,狱中又会有人反复不断的逼问南宫黎和祁穆玄的下落,又或者问她有没有和北靖人私通。
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只回答不知道,总之就是一问三知。
她被关在不见一点光的牢狱中,没有吃的,没有水,时不时的还要挨几桶冷水,周围吵闹声不断,似乎是刻意不想让她休息分毫。
戚秋寒每次快要顶不住晕厥时,又会被人救回来,然后送回府去,但等到她好一些了,便又以一个新的理由将她抓回来。
当然被送回府去,也是关着,不得踏出府内半步,有人明里暗里的盯着她,几乎与外界隔绝。
但也不是完全隔绝,她意外听到了南宫黎娶亲的消息,听说是他服了软,国主恢复了他的地位,还了府邸,又指了四公主祁穆兰嫁给了她。
听说,他们大婚时,整个皇城都很热闹,南宫黎还是一步步的将祁穆兰从皇宫中抱上轿,浩浩荡荡的迎回了府邸,那人人艳羡的爱情,在皇城之中甚至传为了佳话。
也仅仅是在那一天,国师府的门前才又破天荒的热闹了一回,戚秋寒第一次认识到了,原来再傲娇的人也会屈服。她满心疲惫的关上房门,回到房中睡觉。
她其实明白,自己逃过一劫后,不该再回到这里,应是隐姓埋名逃去别国,这样便没人再找得到她,她可以安安生生的过完余生,也不会经历现在这日复一日的摧残。
可是她不想,也不愿,她想报仇,可是后来,她又清楚的认识到了力量的悬殊之大,报仇可谓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成功,于是她又想昭雪,洗清按在父亲身上的不合实际的罪名。
可是,她做不到,她什么也做不到,连保命都难。
春去秋来,时间在一天天流逝,守孝三年后,戚秋寒在某天来到了祠堂,她关上门,慢慢的往里走去,她背靠着贡桌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她瘦了很多,她眼眶微红,脸上是毫无血色病态的白。
戚秋寒听着屋外的雨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手,手中是三年前碎掉的白玉佩。
她拿着碎玉佩,一块一块地在手上割划起来。
“我大概是家里最无能的一个吧。”她小声的自嘲道:“我甚至出不了这里。”
幼时温暖的家,如今变成了将她与世隔绝的地方。
府中盯着戚秋寒的人多,可是得了授意,她已经三年没有和旁人说过一句话了,似乎是她既然什么都不说,便永远也不用说了。
他们大概想像关死她父亲一样,再关死她,又或是想以此逼疯她,到时候随便找个罪名就能把她解决掉。
“我什么都做不了。”戚秋寒的手腕上见了血,她便慢慢将手,放在了衣裙之下,很快白衣上便渲染出了一片刺目的红,她抬眼看向窗外若隐若现的影子。
有一些释然,更多的是不甘。
“别怨我,我也累了。”
慢慢的,她蜷缩在地上,感觉自己越来越困,身体越来越轻时,她听到有人冲了进来。
于此时,天空中突然三道天雷炸响,整个皇城也随之震了三震,一道金光将她笼罩。
——她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