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的脸虽然用冰凉的瓷茶盏翻来覆去敷了好一阵,但来见萧非宸时仍有些微微发红。
萧非宸看在眼里并未多提什么,只是周身杀气却愈发浓重。
苏锦之无所谓耸耸肩,摊开手道:“脱木铁丹同意让我试探你,所以我今日来了。”
萧非宸点头,坐在帅案后递了个铜制的汤婆子给她暖暖手。草原昼夜温差大,风又冷冽,苏锦之体质寒凉一到冷的地方就手脚冰凉。
难为这么多年还为她记得这些小细节,苏锦之心下微微动容,将汤婆子和自己冰凉的小手都塞到他略微粗糙却温暖踏实的大掌中,同样坐在他身边默默乖巧的靠在他肩上。
萧非宸道:“今日申时传来的消息,脱木瓦达那边的事父皇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顺利。”
“确实很顺利。可是阿宸,我有些难过。”苏锦之老老实实道。
萧非宸伸手拍拍苏锦之成天喜欢东想西想的小脑袋瓜,柔声道:“为什么呀?”
苏锦之眼眸低垂,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道若隐若现的阴影。她言语中略带低落道:“今日我在帐内怂恿脱木铁丹时,脱木铁丹那副极度愤恨又不甘的扭曲表情,让我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萧非宸拍着苏锦之小脑袋的手一顿。
“后来我终于想起,他那副神情我曾在阿晗的身上也见到过。”苏锦之握住萧非宸停在她头顶的手,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就在重生前阿晗杀害林娘,我得知后非常恼火,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那日。”
苏锦之下意识的摇着头,觉得周身突然都冷了起来,脑中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她最痛苦的那一日。
“那日阿晗说他恨我们所有人,他不要在你的威迫下当这个窝囊皇帝。是陈皇后逼他、是我逼他、是你逼他……”
萧非宸道抽出他的手,淡淡道:“所以你是在怨恨我还是在心疼他?”
苏锦之就知道这么说这个醋坛子会不高兴,她和萧非宸曾经就是因为谁都倔着不肯率先表明心迹才最终导致误会重重。苏锦之吸取了重生前的教训耐心解释道:“我不是怨恨你,也并非心疼他。我是想后悔了。”
萧非宸蹙眉。
苏锦之道:“不论是保护苏家也好,想要权力也罢。我们三人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皆因我的私心而起,虽然我们三人而今得以重生,但历经两世现今都已面目全非。我原本是想与你光明正大的活在当下,可我怕前一世你们兄弟二人你死我活的局面会在今生再度重演,只有现在改变或许还来得及。”
“他存了心与我过不去,不管重生多少次都会是你死我活。你又能如何做?”萧非宸笑了。
苏锦之拽拽他的衣角,试探性的开口道:“要不我们趁这次弋狄之乱假死遁走吧?这样一来陈皇后也不会用再逼着苏家人,林娘和你那些部下也不会再受牵连。如何?”
“苏锦之,凭什么次次都是我退让!”萧非宸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一把拽住苏锦之的后衣领,毫不留情地将她从他身边拽开,站起身自上而下愤愤看着她道:“他从小便有一手遮天的母亲细心呵护,要什么有什么,比任何皇子过得都舒坦千百倍!但只要是他喜欢,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顷刻间就都能送到他面前,包括你!”
“可我不一样啊。”萧非宸双目赤红,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道:“我是从血泊中爬出来的。我所在乎的,皆离我而去,而在乎我的,却皆因我而死!你说凭什么让我退让!我从始至终从未亏欠过他任何事,就凭他是我哥哥?就凭他投了个好胎所以我就要活该吗?!”
苏锦之赶忙站起来捂住萧非宸的嘴:“小声些,别被外头的人听到了。”
萧非宸自有分寸,撇开苏锦之的手转过身不瞧她。
“我知道你会委屈,可也只有这种法子才能避免你们日后的冲突。像我们这样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咱们自此以后隐居山林远离这些是非之地难道不好吗?”
“好?苏锦之你还不能明白吗,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萧若晗!”萧非宸扯了扯嘴角道:“即使我们假死的事侥幸不被人看穿,你又怎么确定萧若晗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况且余生漫漫,你确定你可以做到放弃你的所有家人和我永远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
苏锦之沉默。或许还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省了吧,你想不出法子的。”萧非宸道:“我与他的一战,不论重生多少次都无可避免。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是命。”
“阿宸,为何非要鱼死网破?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苏锦之还想再劝,萧非宸已经挥开衣袖冷冷道:“你在此处待的太久也会惹人怀疑,走吧。”
此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苏锦之蹙眉,还是先转身掀开帐篷外的帘布与阿夭一同离开。
苏锦之的脸色低沉,一路上也没与阿夭说话。方才也是脑子一热,现在想想假死这法子不妥的地方确实颇多。苏锦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越活还反而越优柔寡断了。可她也确实真的不想她和阿宸再陷入这冤冤相报的无边争斗中,难道只有你死我亡的选择吗?
*
苏锦之回到自己帐篷时看到脱木铁丹就坐在座位上等她还颇为惊讶,她原本是做了样子悄悄出去的,看来这脱木铁丹对权力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迫切。
“怎么去了这般久,你们的九皇子如何说?”
脱木铁丹翘着脚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向苏锦之,然而待看清苏锦之并不太好的脸色后,他皱眉道:“怎么,他为难你了?”
“九皇子并未为难我,但他也未言明是否同意。”苏锦之敛了眉目低头道:“方才九皇子有个条件要我带给您,若您同意再另寻机会与他详谈。”
脱木瓦达冷笑道:“就知道你们大邑人狡猾的很,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再过一日和亲的队伍就要开拔前往瓦达可汗那儿,在这短短一天时间内要将此计划传给远在大邑的陛下并要将陛下的旨意再带过来根本来不及。”苏锦之道:“和亲的这些亲卫在外头听的是九皇子的号令,此事成不成只能听九皇子一个人的意思。”
“屁话少说,他到底要什么!”脱木铁丹可没耐心听苏锦之铺垫,他又不是傻子,现在只能靠这个领头的九皇子的道理他当然明白,就算是过分点的要求他也可以试着考虑考虑。
“若是此战顺利,你们也算得上同生共死的盟友,九皇子希望他回了大邑后您在他日后与大邑其他皇子的夺嫡之战中能出兵助他一臂之力,让弋狄做他的后盾。毕竟这种事您应该也懂,总是有点血脉亲情,自己动手总会落人口实。他日若能登基定,会下旨让大邑拥护弋狄,年年进贡、岁岁纳粮。”
“呵呵,想的倒挺远。年年进贡、岁岁纳粮?”脱木瓦达嗤笑一声,随即想了想,晃着脑袋道:“这个条件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只要他乖乖办事,等本可汗大权在握,当然有余力可以护着点他。”
“可……”苏锦之颇为为难的开口道:“但方才九皇子也说了,口说无凭他总是不放心的。”
脱木铁丹立刻恼了,一拍桌子道:“草原上的汉子向来一言九鼎,本可汗既然答应了他自然就不会反悔。难道他还信不过本可汗?”还口说无凭?他可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这个九皇子手中。若是这九皇子包藏祸心把他那信物交给他大哥的话,他可就信命难保了!
苏锦之劝道:“虽说是富贵险中求,但瞒着陛下闹出这么大的事九皇子想求个承诺当然可以理解。”
脱木铁丹道:“哼,我不可能有任何把柄落在这家伙手上。你们九皇子若是不愿,此事就作罢。反正横竖本可汗也没有什么损失,再当几年提心吊胆的走狗罢了,又不是没过过这种日子。”
苏锦之勾唇笑道:“铁丹可汗何必如此决绝,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脱木铁丹皱眉狐疑。
“巧了,这破局的关键可就在于妾身呢。”
苏锦之巧笑倩兮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继续道:“您说的对,此事作罢固然对您没什么损失,可对九皇子也没什么坏处呀。咱们将心比心,这信物确实得给,不然九皇子也不会安心。不过您可以找一个与您一样想让瓦达可汗倒台的大邑内部人帮您暗中监视九皇子。若是他有二心,就使点手段将那信物偷回来或者直接杀了他灭口。”
“都这时候了还去哪里找什么内部人。”脱木铁丹不信,不过他对上苏锦之弯着笑的眼睛,狐疑道:“你是说你去监视?”
“难道不是吗,除了我您眼下还能找谁呢?”
苏锦之道:“瓦达可汗这老头子比妾身的爹爹都大出三岁,而且他新婚的小夫人有哪个是活过半年的。若是要嫁他,与死何异。难道妾身不应该是那个与您想要的最一致的人吗?”
脱木铁丹抓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不过他看苏锦之话中有话,便问她道:“你也有条件?”
苏锦之非常坦诚的点点头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