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骤雨初歇, 廊下的沟渠涨满绿萍,庭内夏木荫荫,阳光落在沾了雨水的树叶上, 折射出晶莹的光。kanshushen
浮碧端着药碗进入寝殿。
殿内熏了檀香,朱鸾一身藕荷色宫装坐在南窗底下, 手里正拿着几颗苞谷在喂啄食的麻雀。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 这些麻雀栖在廊下躲雨, 因无处觅食, 见她这窗子又是开着的, 便时常飞进来觅食,宫人想要打出去, 被朱鸾给拦住, 反而让人准备些苞谷米粒放在窗台上,让鸟雀啄食。
浮碧走过去,端起药碗给朱鸾:“殿下喝药了。”
朱鸾接过药碗,她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 低声道:“殿下, 陆大人那边回信了。”
朱鸾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将手中的药碗往旁边一搁, 从她手里接过书信。
她以为陆谨不会搭理她, 谁料男人竟然给她回信了, 还没看,她的心底便漾起了喜悦。
迫不及待的将书信打开,只见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 鸾跂鸿惊,挥毫落纸如云烟,和上辈子的一模一样。
“不要轻举妄动,我来查。”
此事牵扯到朝臣,朱鸾是宫里的公主,若是贸然插手,难免惹人非议,而且这件事他们瞒着所有人,不宜闹大,陆谨既然如此保证,那他定然会处理妥当,给她一个交代。
虽然只有一行字,可朱鸾却觉得胜过千言万语,心中涌上暖流。
前世的记忆徐徐划过脑海,上辈子,她被囚禁在侯府,孤寂中就翻出他写给自己的书信,一封封的看,每看一封,她心中的希望便多一分。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来。
看完后,她将书信叠好收起来,放入袖中,端起药正要喝,一只小麻雀忽然将脑袋伸入药碗里饮水。
浮碧看到这一幕,气的皱起了眉,正要出声驱赶,朱鸾拦住她,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无妨,让它喝。”
那只小麻雀“饮水”之后,抬起小脑袋,忽然扑棱了两下翅膀,倒在黄花梨桌上,没了生气。
朱鸾神色骤变,浮碧脸色惨白,眼底透出惊恐之色:“这药有毒!”
说着,她拿起药就要泼掉,被朱鸾挡住,她冷静道:“去叫白芷姑姑。”
白芷进来,拿出银针往药里试,拿出来时,半根针都黑了。
白芷面色凝重的吩咐:“浮碧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浮碧应声去了,白芷转头又对朱鸾说道:“殿下,这件事必须要告诉皇后娘娘。”
朱鸾点头,知道瞒不住。
浮碧叫来的是太医院的徐太医,徐太医端起药闻了闻,细细辨认之后,皱了皱眉。
放下药之后,他拱手对朱鸾说道:“公主殿下,此药中下了白色曼陀罗花粉,虽并不致死,却会让人晕厥,若是严重中毒可致命。”
皇后已经赶来昭宁宫了,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如此胆大包天,敢对鸾儿下手,此人本宫非将她揪出来不可,白芷派人马上去查!”
药是雪枝熬的,雪枝将从御药房抓的药拿出来给太医一看,太医果然在里面看到了曼陀罗粉,于是顺藤摸瓜查到了给雪枝配药之人,正是御药房的太监冬生。
冬生见事情败露,只得承认是自己做的,但问他有没有人指使,却死也不肯承认。
冬生被扇得脸都肿了一倍,却仍然不肯招供,只咬牙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是奴才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尽管皇后脾气好,此时也不免被气的发颤,她道:“既然你不肯说,本宫便赐你一死!”
朱鸾反倒是冷静,冬生这样维护他身后的主使者,要么是那个人给了他好处,要么是他有什么把柄在那人的手上。
杀了他也没什么用,不如将他留下来,放长线钓大鱼。
见两个太监拉着冬生要走,朱鸾红唇微启道:“慢着。”
她起身附在皇后耳边说了两句。
皇后思虑片刻后,改变主意道:“送他去掖庭狱关起来,让狱中之人好生审讯,别对他客气。”
一听是去掖庭狱,冬生脸色发白,吓得魂都飞了,他牙齿不住打颤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饶命啊,奴才不想去掖庭狱,您杀了奴才吧!”
两人却不为所动,皇后直接挥挥手,让宫人拖着他离开。
冬生走后,皇后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她道:“若真是那人所为,她定然不会留下冬生,必然会下杀手以绝后患。”
朱鸾嘴角勾着一抹冷笑:“所以儿臣才让母后送他去掖庭狱,那人定然会忍不住动手,咱们只需见机行事便可,儿臣记得,掖庭狱的孙匀太监是母后从浣衣局提拔上来的,母后让人给他传个话,别让冬生死在那儿。”
皇后点头。
秀容宫。
一个小黄门匆匆入殿,差点绊到门槛,琴姑瞧着他这样慌张的样子,厉声呵斥了一句:“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
小黄门气没喘匀称,磕磕巴巴的说道:“娘娘……不好了,冬生被抓了。”
琴姑面色一变,贤妃倒是淡定的很,眉毛一挑:“慌什么,不就是个小太监么,去掖庭给福安捎句话,往死里打,别留活口。”
她这句话就仿佛给琴姑吃了颗定心丸,琴姑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翰林学士府的二姑娘派人入宫a传话,说是朱鸾一直拖着裴饮春,还凑合了太子和裴饮春在一起,至于她那表哥也气的拂袖而去,朱鸾再三搅和她的好事,她非要给她点教训不可。
皇后和贤妃在掖庭都有自个的人,虽然福安压了孙匀一头,但孙匀一直讨好福安,福安以为他是自己这边的,便将行刑之事交给了孙匀,孙匀当着他的面将冬生往死里打,却还吊着他一口气,到了夜里,掖庭里的人都睡了之时,孙匀把冬生给泼醒了,冬生终于受不住酷刑的逼供,最终招供了幕后主使者,是贤妃身边的琴姑,孙匀让他在招供词上按了手印,天没亮就送到了昭宁宫。
朱鸾命浮碧打赏他,孙匀谢恩后悄然离开。
朱鸾拿了状纸,去找皇后。
皇后看了状纸后,气的浑身发颤,她隐忍退让了这么多年,可那个女人居然敢对她疼之若性命的女儿动手。
朱鸾的事情,让皇后在一瞬间顿悟,退让只会让别人觉得她懦弱,她必须主动反击。
她本想叫唤贤妃过来惩治她,朱鸾道:“母后,就让儿臣拿着这个招供词去找父皇,让父皇来主持公道。”
贤妃骄横,皇后未必压得住她,并且就算皇后惩罚她,她心中定然不服,一定会去皇帝跟前告状,还不如她干脆直接找皇帝,让皇帝来惩罚她。
皇后也明白她的苦心,只得接受女儿的提议。
鹿鸣宫是皇帝为了炼丹,专门修建的宫殿。
鹿寓意长寿。
到了里面,朱鸾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
大殿中间,摆放着三足鎏金魑纹大香炉。
往后垂着一层层帷幔。
里面人影绰绰。
听说,她父皇已经好几日未曾上朝了,一直待在着丹炉屋子里。
朱鸾隔着帷幔,盈盈下拜,声音柔软娇嫩:“鸾儿给父皇请安。”
崇安帝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内心微微动容,他声音慈爱道:“鸾儿,进来吧。”
朱鸾起身,朝帷幔内走去。
只见崇安帝一身明黄道袍,头戴柳叶冠,盘腿坐在龙椅上,身边还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和一个二十来岁,生的眉目俊秀的年轻道士,还有他身边伺候的私礼太监谢离。
朱鸾的注意力都在崇安帝身上,崇安帝生的极为俊美,长眉凤眼,高鼻薄唇,年轻时矫健挺拔,只是他如今迷恋丹药和美色,身体渐渐被掏空,胡子发白,身躯有些伛偻。
朱鸾肖父,脸蛋与崇安帝有六七分的相似。
这也是崇安帝格外宠她的原因。
崇安帝睁开一双凤眼,威仪顿现,温声道:“鸾儿,你怎么来了?”
这熟悉久违的声音,让朱鸾心潮起伏,见崇安帝眼底现出慈祥之色,她内心一阵复杂,上辈子这个男人将她捧在手心,对她千娇百宠,她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世上最好的父亲。
可他最终也剥夺了自己的一切,让她坠入深渊。
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自己的皇权重要。
这辈子,朱鸾内心早有抉择,早在知道皇后的心思后,她便已经决定背弃父皇。
皇后也好,她和太子也罢,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是生是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兴许是被以前的事情触动,朱鸾眼眶发红,泪珠滚落,她双膝一弯,猛地在崇安帝跟前跪下:“父皇,儿臣就是想您了。”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崇安帝见她哭成这样,顿时心疼起来,放弃了打坐,抬手将朱鸾扶起来,皱眉道:“鸾儿,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快跟父皇说说?”
朱鸾抬起帕子抹了抹眼泪:“原也不敢来打扰父皇炼丹,只是女儿无处诉说,唯请父皇替女儿做主。”
说罢,双手呈上手里的供词。
两个站在旁边的道士,老的那个,目不斜视,年轻那个却被朱鸾“嘤嘤”的哭勾得内心酥痒,时不时拿眼睛偷觑,但见朱鸾神色楚楚,如同芙蓉泣露,身娇骨软,顿时心猿意马,不觉神驰。
崇安帝看完状纸,顿时龙颜震怒,低呵道:“去传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