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上,端恒眸中的笑意尽褪:“她不对劲。”
应召而来的玄书单膝下跪行完礼,起身方问:“望舒公主有问题?”
“她今天对我的态度、说话的语气都不对劲。”端恒拧紧眉,眼中全是警惕。
“您的意思是有人夺舍?”玄书如临大敌。
“我用秘术探了,未发现使用邪术夺舍的痕迹。”端恒握紧拳,神情未放松半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端恒召玄书靠近附耳说了几句。
玄书应诺消失在原地,端恒眉间郁色深重,希望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
夜晚月色轻浅,星影黯淡,望舒又运转了数周功法,停下来准备洗漱就寝。
小侍女端着零零碎碎进来,看到她,眉眼间便扬起抑制不住的喜意。
望舒狐疑地瞥去。
小侍女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指向门口。
打开门,望舒就看见满天萤火飘荡,轻轻扬扬洒下,在脚边形成一道蜿蜒的小道。
望舒心中有了猜测,顺着一路前行。
终于看到了萤火的来源。端恒正捧着一束洞冥草,站在树下。
“送你。”端恒见望舒过来,声音轻柔似初春破冰的溪水。
“不是说明天吗?”望舒问。
“如果都告诉你了,怎么算惊喜?”端恒伸出手,不知是否是想到了白日望舒避开的手,中途转向去勾了勾望舒的鼻梁。
望舒强撑着笑了一下。
“不喜欢?”
望舒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洞冥草,夜间碧蓝色幽光点点似天上繁星,很美,但脆弱而无用。她眸中浮现抹颇真诚的笑意:“很美,我很喜欢。”
不就是装吗?她也可以。
“你喜欢就好。天宫里还有其它仙植,和青丘的不同,我们成婚后,我一一介绍给你。”端恒道。
“好。”
*
回房后,端恒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坐下品茗。
“如何?”玄书上前问。
端恒未答,垂眸看着茶水中浮动的倒影,心中的思绪牵动,他沉声嘱咐:“让我们的人探查清楚望舒这些时日都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事无巨细,集齐后给我。”
玄书低头应诺。
*
这些时日,端恒都呆在青丘。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是仙族的太子,一心打算做青丘的女婿。
每日到望舒屋前点卯,邀请望舒去踏青、野游、钓鱼或者去逛青丘独有的凡间集市。
甚至学会了错过望舒修炼的时辰,只在她停歇的间隙约她去游玩,或者说休憩。
搞得狐后都在感慨,这仙族的太子虽然循规蹈矩长得还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但这对望舒温柔体贴的劲儿倒真适合做女婿。
又是一夜月圆时,端恒突然驻足,召出一只金丝匣子,缓缓悬落于望舒面前。
望舒问:“这是什么?”
“礼物。”端恒唇角微勾,笑容十分无害。
“为什么又送我礼物?”望舒不解。
“今日中秋,凡间习俗,宜赠佳人。”端恒声音略低,微音颤如微勾的羽毛。
望舒后背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微垂眼敛去眸中神色,拉开匣子。一瞬间,独属于金属的锋利光芒映入了她眼帘。
她眼睛睁大,眸中闪过讶然,而后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望舒从匣子里掏出短刃问。
匕首的样式并不精致,但那刀刃锐利非常,指尖轻触,寒凉入骨,是用极好的数历之银精铸而成,是真真正正的削铁如泥、见血封喉。
“这下开心了?”端恒声音如玉击石,清晰而不突兀地拉回望舒停留于短刃上过长的目光。
“嗯。”望舒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她正愁没有一件近战兵器,这宝物刚好能用来应急,以后转卖,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舒儿。”端恒垂眸认真而温柔的看着望舒,语气似微漾的一弯春水:“以后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之间不需要矫饰,更不需要隐瞒。你不想学仙族的规矩就不学,我真切地希望对你而言,嫁给我,不是束缚。”
望舒回望过去,眼中映出星空的倒影,忽明忽暗,她轻声回:“好。”
而后又委屈道:“那些人都瞧不上我,认为我不配嫁给你。我只是想变强一点,再变强一点。”
端恒自动脑补出望舒未尽的后半截话,细密的睫毛微颤,语中全是怜惜:“舒儿,你无需如此辛劳。你相信我,我会说到做到,护佑你一辈子。”
“嗯。”望舒眸中星光点点,任由端恒满是怜惜地抚上她的发丝。
月落星沉,望舒仍坐在窗前摩挲着那把匕首,心中闪过一丝后怕,她知道端恒向来敏锐,却未料他敏锐至此。
她昨日运转妖力时方才发现体内竟残留了一线仙力,这仙力她太熟悉,除了端恒不会有别人。
幸而她是重生而非游魂附身,壳子芯子都是旧的,否则此刻早已悄无声息地身首异处了。
她清楚,此时和端恒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必须徐徐图之。
*
“殿下,镇魔塔异动,肥遗、朱厌两凶兽破阵而出,仙族急召您前往诛杀二兽。”玄书恭敬递上天帝诏书。
端恒一目十行浏览完,正色道:“我和舒儿告个别,我们就出发。”
走廊下,望舒听端恒轻声细语地交代完缘由,眸中的光微闪,道:“殿下此去为的是九荒安宁,我自不会阻拦。可我是殿下的未婚妻,若是在青丘干等,心却难安。”
话已说到此处,端恒耐心地静待望舒下文。
“我想去仙族,在那里我能第一时间收到殿下的消息,也能提前看看日后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是何模样。”
……原来不是要与他同去追击凶兽,端恒心下一松。这两凶兽实力强横,镇压不易,如果再带上望舒,恐怕九死一生。
“好。”端恒温声继续道:“我会嘱咐他们照顾好你的起居。”
“我可以让锦越女官陪我吗?”
端恒似有犹疑:“为何是她?我以为你会觉得她太过教条古板。”
“殿下竟是如此看待我的?”望舒委屈,眸中漾出水光。
端恒顿时有些慌神,他感觉这些时日望舒似乎分外敏感爱闹,让人头疼。
“我并无此意。你若喜欢,我就让她陪你好了。”端恒忙道。
“嗯。”望舒垂眸回。锦越此人有千般坏处,却有一点好处,只这一点,足抵她万般不是了。此处便是她始终表里如一,坦率得仿佛不是仙族之人。
*
“可算送到了。”天宫近在咫尺,玄书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他可不想再伺候这位娇气公主了。
一路上,飞快了,嫌弃风大吹乱了她的头发,飞慢了,嫌弃不够畅意且耽误行程,他已经能预见这位祖宗嫁入仙族后鸡飞狗跳的未来了。
临走前,他颇同情地瞥了眼来接替他的锦越女官。
锦越女官仿若未见,叉手行礼后便领着望舒一行人向玉华宫而去。
“请公主稍作休整,天后专门摆了宴席,过些时候便会派人来请。”锦越女官沉声特意嘱咐。
望舒舟车劳顿,打了个哈欠,示意她下去。
等她一走,望舒靠近窗前,鸦羽般的睫毛微卷,掀开眼皮,环视这座葬送了她前世数百年的地方。
旋即不由自主地眺望高处冰雪覆盖的地方,眸色复杂难明,心中暗问:如今我早到天宫这么久,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还没出关吧?
*
宴会开始,各路仙家或腾云驾雾,或驭使坐骑法器陆陆续续前来。
仙童鼓瑟弄笙,仙娥翥凤翔鸾,应和得宜。
可惜神仙不食五谷,只餐风饮露,整个宴会里,唯有蟠桃一种食物,仙家们早已习惯,烹茶饮酒为乐,青丘的一行人只能干看着或者啃越吃越饿的桃子。
好在如今的天后娘娘,她前世的婆母,是个顶温柔顶善解人意的人,专门派人为着望舒从青丘集市东海圩场买了些糕点。
前世的望舒会忧心伤了端恒的颜面推拒,这世的她可不会,塞了一肚子。听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莺歌燕舞着实无趣,又没休息好,眨眼便开始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音乐忽然停了。周遭响起惊呼拜谒之声。
望舒惊醒,抬眸望向前方空置已久的尊位。
已经有人坐下。
是君昭。
望舒腰间一紧,垂眸瞥去,是小侍女在扯她腰间的衣衫,不断地使眼色让她跟着行礼。
但上首的男人显然不喜欢这一套,薄唇微微下压,摆手让人免礼。
“你就是望舒?”君昭微凉的眼神落在望舒身上,不疾不徐,但也不容忽视。
“是。”望舒壮着胆子抬眸,对视上那道无波无痕的目光,顿觉自己坠入浩瀚无际的冰天雪地之中,这样的天地中,哪容得下半分俗世之念?
望舒立刻收回了视线,再不敢继续自己那毫无根据的妄想。
——竟然有人敢直视帝尊的眼睛?!
注意到望舒动作的仙家均惊惧。帝尊虽修道,但这些年已参悟千面佛法,千人千面,均生自观者心中最不敢面对的私欲。
修为不够的,碰到帝尊心情不好,只那一眼,足以让其心魔顿生,忧怖一世了。
这妖女果然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