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吗?”端恒冷眼凝视着摇摇欲坠却依然强自站立的女仙,以前他最欣赏少玄这幅不屈傲然的模样。
可如今,他清楚看到这幅皮囊下的满腹算计,又想到她为了权力放下身段与自己最厌恶之人蝇营狗苟,欣赏便转为了怨恨。
少玄一直留意着端恒神情,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才是端恒,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自己可以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但又渴望旁人以真情相待,真是讽刺。
流泪到最后,眼底空旷一片,干涩作痛。少玄声线颤抖着出声:“那太子打算如何?”
“和老三切割干净。”端恒背对少玄冷声道。
说得轻巧。
陛下的圣心由谁来挽回?
他们父女身居高位多年,树敌无数,一有不慎,失去的不仅有权势,恐怕还会尸骨无存。
少玄心中满是苦涩,还有彻彻底底的失望,她仰头阖眼,从牙缝里挤出声:“我会考虑。”
——这已是她和父亲唯一的机会,所以绝无可能。不是三皇子,也会是别人。少玄在心里下定决心。
说罢,似秋风中飘落的叶般消失在原地。
太常进屋,稍微扫视了下桌上搁着的食盒,回忆少玄离去的场景,心中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毕竟算是军中同僚,他心中泛起一丝同情,忍不住开口:“少玄仙君一向身子不好,这样离去恐怕会引发旧疾。”
“她心智坚韧,不至于。”端恒坐在原位上旋转着茶杯,继续道:“况且有些脓疮,还是早点挑破为好。不要到时候追悔莫及。”
太常抿紧唇不说话,踟蹰在原地,脸上有几分不赞同。
“觉得我太狠?”端恒眼神犀利地射向太常。
“不敢。”太常顿时躬身弯腰,态度十分恭敬:“末将只是担心此时撕破脸皮,影响殿下下的谋划。”
“此事我心中自有成算。她毕竟跟了我多年。无论将来境遇如何,我终会保她一命。”端恒收回目光,站起身沉声道:“我要去青丘,你不必跟了。”
*
端恒到时,青丘已是明月爬上枝头,静谧的夜空下,蝉鸣声不止。
又无人引路。
好在他上次留了一个心眼,拔了一缕此间土地公的胡须。
他垂眸,召出太阿剑,单手捏诀,轻轻一挥。整把剑化为幻影,直直钻入地下,灿烂间地动山摇。
不多时,钻出一个头须皆白的老头,正是土地公。
“大晚上扰人清梦,有没有一点公德心?若让我知道是谁,我必要敲掉他的牙!”土地公拄着拐杖骂骂咧咧。
“本君要去青丘王宫,带路。”
“一个毛头小子,还敢指使老朽?!”土地公还没有资格前往九霄云殿,自是不认识太子殿下,记性又不好,早把上回扯掉自己胡子的人的模样,忘到了九霄云外。
土地公扬起拐杖,作势就要揍:“今日老朽就教教你什么叫尊老爱幼。”
端恒亮出太子令。
土地公眼神蓦地睁大,偏偏动作已经作出,来不及收回。
在砸下去的前一刻,土地公强行调转方向,只听见脊椎处咔嚓一声。他那□□了数百年的老腰闪了。
土地公扶着腰,艰难转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驾到,老朽刚才多有多罪,还望殿下宽宥。”
“带路。”
“这实在为难啊。”土地公老树皮一般的皮肤皱起,躬着身体,“我日后还要在青丘混。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带了人进去,恐怕必不招人待见。老朽年龄大了,能活的时间实在不长,不若殿下放老朽一马?”
土地公看上去老当益壮,估计活个数百年都死不了。
连这种理由都能胡诌出来,端恒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太阿剑剑尖直指土地公脖颈:“你若不从,就莫怪本君动手。”
剑尖寒芒隐有猩红,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土地公心中顿生恐惧,干笑着道:“我这就带路。”
端恒闻言放下剑,示意他行动。
土地公乘机钻进地里,立时不见了踪迹。
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
看着面前还飞扬的尘土,端恒冷笑着拿出土地公的胡须,指尖燃起一缕火焰,点燃胡须。
仅仅片刻,土地公便又冒了出来。
刚才还洁白舒展的眉须上黑烟滚滚,呛的土地公连声咳嗽,他用手扑打,召水淹,把自己折腾得狼狈不堪,却半点用也没有。
只能连声讨饶:“老朽知错,老朽这就带您去青丘王宫,还请您收了术法吧。”
“再耍花招,可就没这么轻松了。”端恒灭掉火,示意土地公前面带路。
*
已经修炼了一天,望舒浑身肌肉经络酸痛,正躺在椅子上眺望远处高悬的明月。
尤记得那日,她同君昭许下的愿望。
不知有没有实现的机会?望舒仰头,灌下一口清酒。
门扉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舒儿。”端恒打发走土地公便开口唤。
没听见应答,他瞥见门缝里隐隐透出的烛火光亮,又道:“我知道你在里面。”
望舒隔着门,扬声问:“太子又有何事?”
“我听说你回了青丘,想来看你一眼。”
“可我不想看见你。”
端恒闻言涩痛难当,他咬着问:“青丘你也不管了?”
“你还敢提?!”望舒推开门,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憎恶。
端恒满是痴迷的看着面前人的脸,苦笑:“不如此,你会愿意见我?”
“仙族那帮人还真是瞎了眼,竟会认为你端方有礼。”望舒抄着手,侧眸看向一边,“有话快说。”
“我想确认一件事。我们之前的情谊,你当真没有半分留恋?”端恒从喉咙里吃力地憋出这句话。
“没有。”
“不可能!”端恒断然阻断望舒话头,一双清润的眼睛里泛出血丝,“你还记得吗?当初是我救了你!是我从魔族手中把化为原型的你夺回来,送到青丘,至此你就跟在我的身后,说会爱我一生一世,你追了我数十年,我不信一个人的感情会说变就变……”
若不是因为那场救命之恩,望舒前世也不至于对端恒那般至死不渝。今世也不会还给端恒留了一条生路,未把事情做绝
只能说世事易变,人心叵测。
“我已同你说过多次。若是太子耳朵不好,听力不好,就去找医仙开药,而不是跑来招人烦。”望舒心中复杂难当,嗤笑一声,继续道:“还是说太子今天就是来挟恩相报的?”
“你明知我心,为何还要拿话来激我?”望舒实在冷血无情,端恒不由得逼红了眼,“你若还是如此执拗,不要怪我把事情做绝。”
“太子殿下还要如何?”
端恒收敛住眼底泄出的所有脆弱不安,声音沉沉:“青丘和你的婚事孰轻孰重,我要你自己选。”
“太子殿下当知,我从没有做选择的习惯。”望舒冷笑着回,旋即手扶着门边道:“太子若没有别的事,便请回吧。”
“我给过你机会。届时你可莫要反悔。”端恒凝视望舒月华下分外窈窕的身影,眸中满是志在必得。
望舒懒得再答,合上门进去。
*
天宫中,端恒一步未停直接奔往殿中,脸上风雨欲来。
“殿下。”太常看出端恒此时心情沉郁,态度分外恭敬。
“去召雷公电母过来。”端恒沉声吩咐。
太常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雷公电母恭谨立于殿下。
端恒耷拉着眼皮,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今日起,以雷霆之力封锁整个青丘。我倒要看看虬龙等族,还敢不敢支援灵石。”
“雷霆之力,气势浩大,恐怕瞒不住天帝陛下。”太常忍不住出声提醒。
端恒冷冷瞥去一眼。
太常只好把所有话都憋回了肚子。
雷公电母应诺而去。
*
雷公电母借着雷霆之力撕破虚空,顷刻之间便到达了青丘。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撕裂苍穹,蛋壳一般罩在青丘顶部,封锁的严严实实,没留一丝缝隙。
“这端恒是疯了吗?!”狐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披着长发,裹着斗篷跑出房门,抬眸看着空中异象,“他当真不给我们留半丝活路?”
“这……”青丘的小妖们也从睡梦中惊醒,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
稍微胆大些的,小心翼翼的探头瞄了两眼。
“姐姐。”菖蒲慌忙跑进望舒房中。
望舒正冷眼凝着太空,手里的含光剑已然出鞘。
又一声雷鸣,惊得菖蒲下意识抬头,闪电划过云层,尾部招摇着令人胆破心惊的电光。
她不由得瑟缩着头,劝望舒:“外面要下雨了,姐姐不如回去歇着,当心着凉。”
望舒仿若未觉,只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趟。”
雷鸣轰隆声中,望舒的声音实在太轻,菖蒲正要问清,却发觉望舒已不见了人影。
再抬眸,那道清瘦的身影如浩瀚水面的一条独木,笔直昂扬,直向雷阵顶峰而去。
“姐姐!”菖蒲想追去,刚把身体探出窗外,一条闪电瞬时砸落地面,逼得她缩回。
无可奈何,她只能以灵气驱动传讯符,告知狐后和琼华妖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