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之上,宫阙巍峨,层楼高起,万丈霞光萦绕。
金玉堆砌的亭台楼阁、九转回廊中云蒸雾腾,时不时有仙娥俨然乘云而过。
再往外,是一望无际的瑶池,和池中万年常开不败的芙蕖。
这样的景色,望舒看了数百年,早就看腻了。
她却依然倚着栏杆坚守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不知第多少次看向门外。
仙娥们都知道她等待的人是谁,也知道她的等待会像往常一般落空。
“娘娘,这是刚到的花冠,您可要试试?”一个仙娥捧着打开的妆匣恭敬地凑上前问。
花冠整个由建木的枝丫编织而成,偏花冠中心有道光泽内敛温润又不容忽视,是来自青丘北地产的玉石。
望舒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了一瞬,但迟疑片刻,还是挥手让她退下。
失望积攒得太多,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对外物提起兴致。
“今天是您的生辰,众仙家都在等着您入席参宴呢。”一女官领着一队宫娥进来,全都捧着首饰衣物,脸上缀着只停留在皮上的微笑。
“我们给您装扮上?”望舒静坐不动,女官说着便向前去扶望舒的手。
望舒避开,抬眸瞥去,那些首饰衣物上挂满了三珠树上取下的珍珠,华丽却冗余。就好像这些年身处天宫里却始终格格不入的她。
“娘娘,是您的生辰,但更是天族的体面。娘娘还是配合得好。”女官唇虽勾着,声音也温和,眼眸中却全是高高在上的威逼。
她父亲司掌天宫仪典,该她居高临下,鄙夷来自蛮荒之地不服礼教的妖女。
望舒眸中终于起了波澜,她哑着嗓子问:“他在哪儿?他去岁答应过会陪我。”
“陛下去前线镇压魔族叛乱了,赶不及娘娘的生辰,之前仙鹤给您报过信,您不妨翻出来看看。”
“九幽魔族百余年前就被帝尊镇压于幽冥河畔,十不存一,何来叛乱?”望舒细密微卷的睫毛掀开一双艳若琉璃的眸子,冷笑着反问。
如今连借口都不舍得找好一点的。
周遭的仙娥见状不对,纷纷静默地退到一旁,却仍没有一个愿意回答。一个无宠又法力低微的狐妖,哪怕侥幸得了尊位,也不值得她们真心敬重。
“娘娘何必刨根问底呢?”女官脸上神色半分未变。
“他是我的夫君,我不该过问下他的行踪吗?”
“仙族有仙族的规矩,说起来天后娘娘也嫁入仙族数百年了,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都还不清楚吗?如果是忘了规矩,皋陶星君近日要开坛讲学,娘娘不妨去好好听听。”这番话,女官是丝毫没给望舒留颜面。
“我不去。”泥胚也有三分气性,何况望舒。她站起身欲离开,强调:“宴会、讲学,我都不会去。”
女官给捧着东西的仙娥使眼色,仙娥快步堵住了望舒前行的路。
望舒见状,心中本就翻涌的怒火再度被浇上热油,翻手打翻为首仙娥的妆奁。
华彩耀目的的簪钗华胜顿时散落,精心缀上的珍珠因重击而脱落,弹跳着,点滴成泪。
“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繁复的服饰,不喜欢全是缛节的宴饮,我是你们的天后,你们擅自安排我不喜之事却硬要我参加,否则就扣一顶不尊礼教的帽子,这就是你们仙族常说的尊卑有序吗?!”望舒抬脚碾碎数颗珍珠,扬声质问。
女官粉面憋红,脸上全是不甘,显然想要继续施压。
被望舒先一步打断:“如果你们还要继续要挟我,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没有体面。”
这种事她不是没干过。
她刚入天庭之时,桀骜未驯。有仙子看不惯她的蛮荒习气,每每到她面前阴阳怪气。
终于有一次,这位仙子在宴会上嘲笑望舒徒穿了仙族最高品级的衣服却行事粗鄙,没有仙家威仪。
恰逢望舒心情不好的当口,她直接揭下头上独属天后的顶冠,用手强压在那名仙子头上,细细端详着仙子红白交加的脸,语气不屑:“我看你戴着这玩意也不怎么样嘛。别说仪态,这张脸就比我丑上五分。你这么崇尚礼教,恐怕稍微有点追求的凡人都不屑收你,干脆别做神仙了,不若做个猪狗野雉,好好体会体会什么才是道法自然。”
从此她跋扈、娇纵、蛮横无礼的名声响彻天宫。
可惜她也就纵性了这么一次。
端恒为此冷落了她数年。他是个君子,就是瞧不惯她这做派,也不骂人,更不动手,只是无论她做什么都冷津津瞧着,或者视若无睹。
凭她对端恒的满腔深情,这无异于软刀子割肉,足以让她吃足苦头。从此她再也不是那只在青丘肆意潇洒的九尾狐狸,而是成为这天宫步步小心的天后娘娘。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那女官太过咄咄逼人,她不想再忍了。
在场的女官、仙娥显然已回想起那次,女官带头收敛了,没再执意给她套上衣冠服饰,甩脸离开。
望舒扭头继续等她的人。
却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响,是有人跪在了地上。
“求娘娘救救青丘阖族。”刚献上花冠的仙娥匍匐在地,涕泗横流。
望舒有些恍然,她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地名了。在那里,她度过了她此生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怎么了?”望舒声音满怀关切。
“狐王病重,赤鱬一族趁机发动叛乱,屠戮我青丘子民,此局唯有青丘至宝曲水流沙可解。”
曲水流沙所用之流域,万物不浮,即使赤鱬属于人鱼分支也不能幸免。
“你们想以曲水流沙永困赤鱬一族?”
“唯有此法。”仙娥眼中泪水涟涟,却坚定不悔。
“曲水流沙是上古法器,只有九尾天狐的法力可以驾驭,你们打算派谁来驱动呢?”九尾一族人丁凋零,恐怕没几人有这个法力了。
“狐后娘娘已决意由她来驱动。”
“她原身只是五尾,强行驱动曲水流沙她会死的!”望舒顿时慌神,心中万千情绪交错纵横,她父母去得早,她从小是在小姨,也就是狐后身边教养长大的,视其若母。
“娘娘说职责所系,理应如此。”仙娥用颤抖的声线重复着,眼中满是敬佩。
“我会回去。”望舒沉吟片刻便下了决心,“可是你们应该也知道,曲水流沙不在我手中。”
当年她带着青丘至宝嫁来天宫时,曲水流沙便由端恒安排放入了天河之中,用来防范东海野心勃勃的鲛人和应龙两族。为此,她曾失去了一条尾巴。九尾狐,天生九命,一尾一命。
“所以恳请您,去求求天帝陛下。”仙娥磕红了额头,不住哽咽,“我们知道您在仙族处境艰难,本不该叨扰,可是青丘危在旦夕,已经别无他法了。”
字字如刀,搅得望舒心肺俱痛,泪如雨下,她蹲下身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莜莜。”仙娥低声回。
“我记住了。”望舒轻抚莜莜散乱的鬓发,语气黯哑而郑重,“你且放心离去。我会带着曲水流沙赶来驰援。”
“多谢娘娘。”莜莜泪水盈满眼眶,重重又磕了三个响头才离开。
*
卯日星君架着他的车辇又开始了由东向西的轮回,望舒忧心青丘局势,再也等不下去。
直接冲向端恒处理公务的正殿。
“天后娘娘请留步。”负责值守的天将太常伸臂阻拦,“陛下不在此处。”
“但你们一定知道该往何处寻。”望舒抬眸看向一脸肃然的天将。
说来也是讽刺,端恒的行踪向来是他身边人都知道,除了她这个妻子。
太常拱手致歉,言语中却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请怒属下无权相告。”
“你可以转告他来见我。”望舒眼中满是笃定和决然,“你了解我,若非事情紧急,我不会说这话。”
太常思忖片刻,终究决定帮了她这个忙,送出一道传讯符。
讯音刚落,端恒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院落中。
望舒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般扑上去,握住他手臂,语气哀婉:“青丘有难,我需要用曲水流沙。”
“现在不行,鲛人和应龙两族仍虎视眈眈。”端恒冷眸看着她。
“那我青丘呢?”一股酸涩从鼻翼蔓延至眼眶,望舒眼中起了雾,她忍不住委屈,“这曲水流沙本就是我族至宝。”
见端恒沉默不语,望舒连声哀求:“仙族强大,可派天兵天将驻扎预防。而我青丘不同,唯此物可解危局。”
端恒仍旧不允,望舒心中失望和愤恨喷涌而出难以平复,她甩开端恒的手,直接飞身往天河而去。
他不予,她就自己去取。
端恒忙施法跟上。
天河之水如练涛涛而下,注入东海之畔,一派雄浑壮阔、势不可挡。水面宽而激荡,却无舟无渡,只有一道霓虹连接两岸。这里无疑是仙族景色最壮阔之处。
此刻的望舒完全无心观赏,她直接跃至当年设置的阵台上,手指翻飞,连续施诀打开禁制。
河水中央金光泛起,是曲水流沙在应召响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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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