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岫听了这话,只是一笑,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伸手邀他入座,“不如,咱们坐下聊?”
谢留凤站着没动,文岫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悠悠道:“谈事情就要有谈事情的态度,你若真想知道,不必拿高人一等的态度压我。”
原本以为他会知道得更多,没想到竟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看来上一世,他们都以为死的那个是真正的公主,而后来也正如钟隐所愿,这件事情并没有被揭发出来。
那估计他也不知道这场刺杀是钟隐安排的,看来自己手上还有一些交换的资本,文岫瞬间变得有底气。
谢留凤知道她身上有很多秘密,也意识到她现在态度的转变,神情放缓,走到她对面坐下,用着轻巧的口吻主动透露了一些事情:“上一世,你死之后,我背负了杀人的罪名,最后谢家也被降罪,全都给我陪葬。”
虽只有寥寥几句,却听得文岫一阵心惊。
富甲一方的谢家最后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她死了,罪名为什么会按在谢留凤身上?明明是钟隐下的手,难不成这背后还有阴谋?
“你为什么会背负上杀人的罪名?”文岫追问道。
“被人陷害。”
“被谁陷害?”
谢留凤明显不想多谈,只说道:“和邢劭有关。”
看着文岫一脸“邢劭是谁”的表情,谢留凤解释道:“吏部尚书。”
文岫“哦”了一声,“这个吏部尚书和钟隐有什么关系?”
谢留凤抬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
看她似乎不信,谢留凤接着道:“钟隐这人不结交大臣,也不站队,中立之身,所以深得皇帝信任。”
若是以前听了这话,文岫八成是相信的,但是现在,不可能,她不相信钟隐和这个尚书没什么联系。
仔细想想,说不定这一切都是钟隐设下的局,先是让她永远开不了口,然后还借着她的死扳倒谢家,一石二鸟。至于这个尚书,估计也在钟隐的算计之中,要不然最后怎么没人怀疑到他头上,只怀疑尚书呢?
“你们谢家和钟隐有恩怨吗?”文岫又问。
“没有,钟隐这人异常谨慎,谢家和他并无交情,也无纠葛。且谢家一直驻守务州,他在京为官,甚少与之有交集。”
谢留凤略略停顿一下,“你为何一直提到钟隐?”
文岫在心里暗暗思忖,谢留凤只认定是吏部尚书邢劭害了他一家,而邢劭目前看来和钟隐毫无联系,这怎么也扯不到钟隐身上去。但此事绝对和钟隐脱不了干系,如果能借助谢家的力量对付钟隐,事情要好办很多。
于是透露道:“你刚才不是问我真正的文秀公主在哪里吗?就在相府。”
“他前些日子娶了亲,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那新娘不是外面谣传的什么平民百姓,而是真真正正的文秀公主。”文岫瞟了对面的人一眼,“当然,也是真正应该嫁给你的人。”
谢留凤听了这话,沉思片刻,又眯起那双凤眼觑她,“所以,你其实是那个本该嫁给钟隐的平民百姓,对吗?”
“对。”既然坦白了,她也没打算隐瞒。
“即便这样,也不能说明此事和钟隐有关。”谢留凤冷静地说道。
文岫见他还是不相信,冷笑一声,“如果我说,那些刺客是钟隐的人呢?”
“你怎么知道?”谢留凤抬头打量她,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文岫并不想全部告诉他。
如果真是钟隐的人,那一切似乎都可以对上了。难怪上一世他查了那么久都没能查出刺客的消息。
文岫的话他信了几分,但看出她有所保留,忍不住旁敲侧击:“你说了那么多,句句不离钟隐,无非想借助谢家的力量对付他,可是你依然有所保留,这种态度可不是合作的态度,我很难完全信任你。”
“你信不信任我无所谓,反正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钟隐要我的命,也是用来对付你们谢家,你如果不相信,大可不在乎。况且,你不是也有所保留么?”文岫态度强硬的回驳过去。
谢留凤看她一副丝毫不愿配合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保留什么了?”
“你堂堂一个小侯爷,还能让人诬陷了去?我想知道那邢劭到底是怎么诬陷你的。”
这一下估计戳到了他的痛处,只见他收敛笑容,沉着脸起身,径直往床上去了。
文岫:?
原本两人的谈话,算不上十分愉快,但也不至于闹僵,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况且他睡床上去了,那她睡哪儿?在椅子上凑合一夜?
看着已经脱衣就寝的某人,文岫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了床板,“我睡哪?”
床上的人似乎不打算理她。
不出声的时候房子里格外安静,四周也没有什么声音,大家估计都已经睡下。文岫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椅子边坐下,靠着桌子趴下了。
床上的人许久没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一看,椅子上红红的一团,蜷缩起来显得格外小。
这人还真是……适应能力挺强。
谢留凤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套已经套好的被子,扔给她之后,二话不说又上了床。
嗯?被子都提前准备好了?
文岫拿了被子,满足地铺在了地上,不远处的谢留凤甚至听到她欢快哼起了小曲。
一套被子而已,值得这么高兴?
他不知道的是,文岫本来已经打算挨冻一夜了。务州这边气温本来就低,即使她嫁衣挺厚,也抵不住寒气。再加之她一向畏寒,这一晚上她就没打算睡觉,反正也会冻醒。
现在突然有了一套暖和的被子,不高兴才怪。
文岫吹灭了喜烛,心满意足地钻进了被子里。
四周顿时只剩下漆黑一片。
务州城里起了大雾,抬眼望不到天空的星星,但是在京城里,繁星布满天空。
相府的后院里,钟隐坐在桃树下,出神的望着星空。
文秀轻轻走近,温柔地在他后背披上外套,“相爷,该休息了。”
“你不必叫我相爷,叫我‘藏之’就好了。”钟隐说这句话时明明面无表情,文秀却从中嗅到一丝介怀。
在宫中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稍不注意就会惹祸上身,因为时常要看人脸色,这让文秀养成了敏感细腻的心思,连钟隐这样情绪毫不外露的人,她都能敏锐地察觉一二。
文秀很体贴地说道:“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唤你相爷吧,免得漏了身份。”
钟隐听闻这句话,轻轻皱起眉头。
可是那人从来不唤他相爷,那人对他永远没大没小,不会因为他是相爷而说话小心翼翼。更不会那么体贴地给他披上外套,让他去休息。
她只会盘腿挨着他坐下,问他在看什么,然后朝着天空指指点点,告诉他天上哪颗星是最亮的。
这一皱眉又被文秀瞧了去,她却以为钟隐是为了那件事和她生气。
“相爷可是在怪我自作主张?”文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主动提起。
她派人去刺杀文岫,而且派的是他的影卫。
钟隐养了一批保护他的影卫,而这些影卫,她可以差遣。
她以为钟隐这几日沉默寡言,不搭理人,是因为这件事在生她的气,不料钟隐只是淡淡道:“迟早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文秀听到他这句话,又见他态度淡然,心里放下心来。
是啊,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文岫迟早是要死的,即使她没派出影卫,务州那边也会有人动手。
“不早了,相爷准备去休息吗?”文秀再次温柔地开口。
钟隐望了一眼天空,淡淡收回目光,起身。不料桃枝上露水太重,溅了他一身。
文秀赶紧过来替他擦拭,却见钟隐不怒反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事,难得好心情地回了屋。
夜深了。
文岫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和谢留凤谈论太多,知道了一些前世今生的事,不觉让她回忆起很多已经忘了的事情。
钟隐这人喜欢独处,她也有自己不被人打扰的小角落。他的地盘是书房,她的地盘是桃树下,两人互不相扰。
结果有一天,钟隐占了她的地盘,她一看,很不服气,相府那么大的地方全是他的,他还来跟她抢,于是偷偷摸摸跑到他身后,猛地摇了一下桃枝,树枝上的露水溅了他一身,头顶上还残留着几片青叶子。
这模样和他一贯的端庄正派相差甚远,她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现在想来,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整个相府都是他的,哪里有什么地方是她的地盘呢。
她记得那个时候钟隐是绑着脸的,应该隐忍得十分辛苦吧。若不是留着她有用处,想必钟隐也无需忍受她的无礼与撒泼。
她以前就奇怪,为什么钟隐那么容忍她,纵着她。现在知道了,不过是一个可利用的东西而已。可是那时候年少无知,还以为这是情。
文岫叹了一口气,又翻了一下身子。
“怎么,在想钟隐?”
突然的出声吓她一跳,她朝床的方向望了两眼,但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到,“你还没睡?”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醒着?
“跟你一样,在想事情。”
两人一上一下,互相看不到脸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反而柔和了不少。
文岫本想问他在想什么事情,仔细琢磨一下,估计也在想前一世害他之人的事情,于是接了话头:“我确实在想钟隐,我在想以前的他是怎么容忍我的。”
床上的人不接话,过了良久才道:“你很恨他?”
“当然恨了,谁对着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能喜欢得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对你有感情,你会怎么做?”
文岫一愣,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成亲前一夜的事情。
明明天色已晚,钟隐却还要特意赶来私宅。她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却不想他只是想让她试穿一下喜服。
试穿喜服本来就是一件违礼之事,她这个不识规矩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他却这样说了。
只这一件事,他不明白钟隐的意图是什么。
他其实是知道第二天她绝对穿不上了吧,所以特意让她试穿一下,想看看她穿上喜服的样子?
文岫冷哼一声,“他最好对我一点情义都没有,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床上的人问得急切。
“要不然我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床上的人听闻,也冷哼了一声,“果然最毒妇人心。”
文岫:“……”
又是哪里戳到他了?
她算是发现了,这谢留凤脾气着实古怪,三两句话下来,总有一句会惹到他,关键是她还不明白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文岫干脆闭了嘴,少说总是没错的。
两人谁也不出声,空气沉默下来,很快就酝酿出睡意。就在文岫快要睡着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文岫迷迷糊糊地回答:“文岫。”
“和文秀公主同名?”
“不是,命硬的那个岫。”
地上的人说完就睡着了,床上的人却睁着眼睛默默想了半天,命硬的那个岫是什么岫?
这玩意还分命硬不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