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风霆的别院居于中庭,暮色时分,暑热消散,在屋内待了一天的婢女提着小桶在院子中浇花,李沉璧走进庭院中时,院中所有婢女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小殿下,您往里面请。”
唐伯在前头领路,正准备说着‘眼下王爷醒了’,就听见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说话声——
“这是要去哪呢?带上我一块去瞧瞧热闹可好。”
李沉璧手扶廊下抄手,对于来人似是早有所料。
他只是没有想到,傅岐来的这么快。
“哎呦,世子爷?您怎么回来了?”
比起李沉璧的淡定,唐之山当真无比惊讶。
要知道搁以往,阊都若是来了人,他们这位散漫难驯的世子爷可是躲都来不及
眼下竟然还主动回平城了?
唐之山眼珠子都要掉地上去了。
“走吧,小殿下想要找老头说什么?本世子也想听一听呢。”
傅岐大步往里屋走去,一把推开了禁闭的房门,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李沉璧。
屋内大缸中放着冰块,屋门打开的一瞬间,寒意袭来,李沉璧被冻了满身。
他轻声道:“我寄往北凉的信,想来世子已经阅过,如今赶回平城,正好咱们能当着老王爷的面,和离或者休书,我都可。”
李沉璧这话说的云淡风轻,配上他一贯清俊的面容,只让人觉得这世间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他眷恋的人或物。
其实傅岐回来了,李沉璧也就不用再去见傅风霆。
李沉璧停在了门前,他往内室瞧了一眼,傅风霆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偶有婢女小声说话,一片安详。
他将冰凉的手指贴在脖颈处,搓了搓,又道:“此事还请小世子与王爷商量一二,如今王爷病中府中诸事皆由您做主,想来和离一事经您之手便可了。”
“在下便在院中,等您的好消息了。”
“傅岚!”
李沉璧离开的身形一顿,但没有回头。
“你与老头和离,是想要离开北凉?”
一声轻笑传来,李沉璧无奈地转身回头,“世子爷,和离后我与王府再无干系,傅家也不必因我而被天下人耻笑,我保证,此后无论我身在何处所干何事,决计与世子无干,与北凉无干。”
李沉璧回眸,眼神清凉透彻。
他当真是有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皮囊,望着人时专注的目光仿佛盛了一汪春水,又像是漩涡,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于其中。
傅岐不明白,在听到傅岚如此决绝的一番话后,为何心底会生出无端恼火。
此时此刻,他只想狠狠攥着傅岚,最好让他寸步不离。
可他还是走了。
李沉璧披着宽大的绸袍,袖长的脖颈藏在描金的流云纹之下,庭院中的花影摇晃,傅岐望着那道白影,重重叠叠的花枝似乎从庭院枝丫缠绕到了他的心头。
“老头,你也听见了,你没这个福分,人已经准备与你和离了。”
傅岐翘着二郎腿,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丢到了嘴中。
躺在床上的傅风霆不能动弹,说话也不利索,他瞪大双眼,怒不可遏地说着:“逆……逆子……”
“呵……”
傅岐听乐了,他微微弯着身子,双手撑在腿上,语气凉薄戏谑,“老头,这可不是我逼着傅岚离开的,谁让你自己不中用呢。”
他站起来,大缸中的冰块冒着白霜,傅风霆因为中风在床,尽管婢女伺候的再怎么尽心,此刻他躺在这里不得动弹的姿态还是无比狼狈。
暮气沉沉,口齿不清。
傅岐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恨极了傅风霆,厌恶他的风流多情,苛待妻子,可如今傅风霆就像是一团烂肉般躺在他眼前,他又只剩下麻木。
父子一场,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一层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傅岐居高临下地看着傅风霆,面容冷酷,“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将休书送到傅岚手上,让他光明正大地离开北凉王府,你费劲心思将他娶回来,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如愿呢。”
“他……他不敢!”
“他不敢!”
傅风霆的手死命往前伸着,手部肿大的关节僵硬地抓着床幔,一双眼珠子用力瞪的仿佛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
傅岐脚步一顿,转身厉声发问:“什么不敢?谁不敢?不敢做什么?”
傅风霆没有回答傅岐,只是咧着嘴一直笑着,口水顺着嘴角缝隙往下滴,凹陷进去的眼眶泛着异样的精光。
傅岐直至离开了内室,都还能听见屋中傅风霆癫狂的笑。
他心中一动,转身出了澜沧院。
“这几日让你们收拾箱笼,收拾的如何了?想来过几日,咱们就能走了。”
“还有那些书卷,记得都包好,别落在王府中。”
“省的日后麻烦。”
“麻烦什么?休书还没拿到手,你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要离开?”
“傅岚,你这人怎么没有半点良心呢。”
傅岐踏进院落时李沉璧还在喝药。
暑热散去,李沉璧背对着院落大门,坐在石凳上慢吞吞地喝着药,趁着槐月没注意,还往九里香上头浇了一大碗。
然后在槐月扭头看过来的一瞬间,立马装出好好喝药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他没少这样蒙混过关。
见傅岐来了,李沉璧立马将药碗放了下来,更有理由不喝了。
他将药碗递给槐月,槐月药碗还没见底,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李沉璧伸手,“停!”
小丫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去,沏壶茶来,我与世子有要事相商。”
这药可真苦啊。
李沉璧喊住槐月,刚想说给他拿些蜜饯,抬头见傅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到嘴边的话硬是给咽回喉咙里头去了。
倒是傅岐,漫不经心地走到了李沉璧跟前,窸窸窣窣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丢到了石桌上。
李沉璧:?
这人什么意思。
他低头瞧了一眼,油纸包的严实,根本瞧不出来是何物,他抬头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傅岐。
仿佛在问:给我的?
傅岐旁若无人地坐在石凳上,右手搭在桌上,戴着鹿骨扳指的拇指和食指扣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台面。
李沉璧心里头泛着嘀咕,自顾自拆开了油纸。
里头赫然躺着一包北境才有的杏干。
李沉璧:……
他不自然地摸着鼻尖,哼唧半晌,吐出了一句‘多谢’。
傅岐瞥了他一眼,耳朵尖红的像什么似的。
真娇。
“邹光斗嘱咐的,说你喝药怕苦,总是偷偷把药倒了,让我把这包玩意交给你,且叮嘱你一声,好好喝药,别倒药了。”
李沉璧听着这话只觉得臊的慌。
他垂着眼皮,根本不想看傅岐一眼。
哪儿有人这样的,当着面说人坏话。
“你……你此刻过来,是将事情都与王爷说妥当了?”
李沉璧赶忙拐了个话题。
提到此事,傅岐不快活了。
他冷哼了一声,斜着眼望向李沉璧,“好好的,怎么想着要休书了?”
“既然不愿在王府久待,一开始又为何同意嫁过来?傅岚,戏耍众人很好玩么?”
傅岐眸光泛着冷意,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沉璧,他盯着那双细长漂亮的狐狸眼,想要看清里头到底装了多少算计。
“世间许多事本就没有理由。”
“今日我想喝甜汤,明日我又不想喝了,小世子,您总该给我选择的机会吧。”
李沉璧满脸无奈。
傅岐啧了一声,他伸手捏住了李沉璧的下巴,“从你这张嘴里头说出来的话,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求我放过你的是你,求我给你条生路好在王府苟活的人是你,往北境安插人手的人还是你,傅岚,你的心眼都快有八百个了,你做了这样多的事,可我却怎么也看不透,你说我怎么放心让你离开王府呢?”
李沉璧感受着傅岐粗粝的拇指摩挲在他脸颊两侧,他微微侧头,语气温和无奈,“小世子要这样想,我有什么办法。”
“要不然,您还是像从前那般,拿把剑架在在下脖子上,杀了我?”
李沉璧和傅岐目光对峙,谁也不肯低头服输。
“杀你?”
傅岐唇瓣贴在李沉璧耳畔处,慢条斯理地说着:“杀了你,你那中了风的夫君岂不是要心疼死,谁舍得啊。”
这话就是往李沉璧心口戳刀子了。
傅岐明明知道,李沉璧想和离。
可他还故意提起傅风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李沉璧心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他故意笑得眼波流转,双目含情,“是啊,我若不和离,和和美美的做世子爷‘小娘’,也是一件幸事,世子爷您这样一说,在下又心动了呢。”
傅岐倏的松开手掌,李沉璧踉跄退了两步。
他低着头,双手撑在石桌上,未束冠的长发肆意散在脑后,白皙的脖颈从一丛黑发中延伸而出,衣襟凌乱,面色潮红。
李沉璧只见傅岐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一话不说离开了庭院。
这人,这人,这人简直太放浪了!
衣裳也不好好穿,露出半截锁骨在外头,像什么话!
像傅岚那样不知礼数不讲规矩之人,活该被休!
翌日,傅岐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大早上的,谷雨就见自家主子沉着一张脸去了净室,虽说已是初夏,但到底是凉水,大清早主子就泡凉水澡,这能行吗?
谷雨跑去叩门,“主子,小殿下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小的给您放书房了。”
傅岐:……
求你可别提了。
他这会听到‘傅岚’两个字就牙疼。
“滚。”
净室传来傅岐一声压抑的怒吼。
谷雨:???
也没人惹到主子啊,大清早火气这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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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