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双圆髻的少女变成了狼狈的大辫子少女。
烟若背后拖着一片草席,里边缠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纪云渊,豆浆筒子里的旺财还在背诵那份《人间居住指南》:“第一,不能随便张嘴说话,会吓到别人。第二,不能随便动用法术吓唬凡人,笑死,法术,爷压根没有。第三,不能终日骂骂咧咧,这可不行啊,这得憋死我啊。第四……”
烟若走到村口,远远看到了焦躁徘徊的李小花。
她大概七八岁年纪,头顶梳着最简单的双丫髻,两条红绳缠在头发上,穿一件碎花袄子,天真烂漫,此时一张小脸要哭不哭的,甚是委屈。
看到烟若平平安安从林子里钻出来,紧锁了几天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她飞奔过来抱住对方,差点急出眼泪:“烟若姐姐,你怎的进山十天没动静,哥哥和娘亲担心你出事,到处打听,昨日哥哥还去镇上报官,想求**师帮忙占卜一下吉凶呢。”
“我竟然在山里待了这么久?”烟若震惊,想来是见龙峰的大阵是仙人布置,里边的时间流速和凡间不同,她以为只过去了三天,却没想到过去了十日。紧接着她便想起什么,“这么说来今日是腊月二十七了,你娘前几日去市集没有?”
“市集可去不得。”李小花的脸刹那间雪白,那是个惊恐害怕的表情,“传闻中前几日有仙人路过,将那集市附近的兵匪尽数屠尽,血腥之气好几日也未散去,现如今还有血鸦在集市上空盘桓不散,无人敢踏足。”
怎么跟梦里发生的事情不一样了呢。
烟若盯着手心中的星星火焰,确认那并非是一场梦,而是自己的上一世。
她重新活了一次,又有了极好的火灵根,还在大雪山深处捡回来一个人,不,是个大麻烦。
“啧啧啧。”回家之后,旺财对着纪云渊上下打量,感叹不已,“倒真是个凤姿龙章的好相貌,可惜有点早夭的命格,修为也看不出深浅,怕不是没了修为吧。”
它用自己的须子去扒拉着那人修长洁白的皓腕,本想看看手相,却不想一道蓝光袭来,直接把门板打出一个窟窿,小雪参精就这么飞了出去,栽倒了雪地里。
烟若看过去,那人还是紧闭着双眸,宛如一尊易碎的青白玉菩萨,睫毛是鸦羽般浓,透着股脆弱和可怜劲,让人很难不心生怜爱。
可在一想这人未来会在天下间生出多少波澜,她又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寒。
原来强大如斯的妖帝,也会有这般琉璃脆弱的时候,真是让人唏嘘。
“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但也不是不能救。”旺财扒拉着门槛露出沾了霜雪的脑袋,头顶的花穗一抖一抖,“多亏了你家里供奉了我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老神仙,我送他一根花穗,你给他煮了灌进去,之后便用至纯之火来烤透他,他便就能活。”
救人就到底,烟若也不觉得麻烦,当真按旺财说的做了。
刚好她需要练习控制自己身上精纯的火灵根,便借着纪云渊这具冰冷的身子尝试着。
说来也怪,明明是坚冰一般被包裹的冷美人,在她靠近时,便会以一种轻柔的姿态,仿佛是在接纳她。那道护体蓝光也并未出现,他从不拒绝她的靠近。
那一点点火星子从她嫩白的掌心一点点游走、移动,爬上他的手臂和肩膀,一点点温暖着那僵硬酷寒的经脉。
前世,烟若从未如此认真的打量着这张脸,从没像此刻一样肆无忌惮又胆大包天的观赏着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纪云渊,让**动荡不安,让仙盟闻风丧胆的名字,这样一个人,此时安静地躺在她的怀中,任由她做些什么。
腰带在反复的拖拽中变松了,火苗燎过后,前襟也不争气地散开,露出白得耀眼的皮肤和清晰明显的锁骨。
见到这一幕,烟若忽然红了脸,这火苗仿佛烧到了她心里。这胸膛,她又何止见过一遍?
曾经他们不也在那张赤色龙凤雕花大床上纠缠?
虽然并非自愿,但他毕竟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甚至凭良心说,妖帝待她还算不错。
炉鼎大多处境凄惨可怜,地位连侍妾都不如,还会经常被大人物拿来送人。但是妖帝天生睥睨四合,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宝贝送给别人,他对她也算是宠爱的。
即使如此,难道她就不算一个玩意儿了吗?
兰渠殿里那些日子,至今回想起来,还会让她觉的脸红心跳,心中燥热。一半是窘迫,一半是后悔,她也是想把那些荒唐日子当成一场梦的,忘了就好。
——
霜雪村三十公里外的白漫镇,是这附近方圆百里最富庶的地方。
这里有往来的客商,有官府巡逻的卫队,也有一个保护城镇的**师。
大烨国主信奉仙门清越宗,奉其为国教,可见其地位尊崇。而有些散修和道法低微的修士也饿不死,都能在大小城池府镇找到一份闲差,便是成为当地的**师,既能享受当地的供奉,又能到处搜罗宝物助自己修炼。
白漫镇的**师王信便是这么一个人,他年近六十,头发已然花白,修炼 半生不过炼气水平,做梦都想自己得到什么宝贝,一跃而为筑基修为,突破这寿元限制,再活个几十上百年。
此时的房间中一片漆黑,四周都是厚重的幕布,没有一丝光线能从缝隙中流露出来,此间气氛堪称诡异,四个幽森的骷髅头悬浮在半空中,眼眶处释放着青绿色光芒,最中间是一个大火盆,再一面墙上挂着以白漫镇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地图。
火盆中的青白色火焰带着不详的气息,房间四角各一口硕大的棺材,漆黑的棺椁上贴满了猩红色的符咒,密密麻麻更添诡异。
**师的弟子们匍匐在地,看着被簇拥到中心的周信穿着道袍,摇着铃铛,脚下舞动着诡异的步伐,嘴里正在念念有词,好像正在显什么灵通。
当啷一声,火盆中青烟弥漫,吐出几截散乱的指骨,并未有清晰而具体的指向,周围弟子更加诚惶诚恐,纷纷把头埋进地毯中,不敢吭声,担心被暴怒的**师波及。
已经三天了,自那日地动后,**师陷入狂喜中,紧接着便命人准备更多的人骨用来占卜,从他兴奋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贝,连兵匪闹灾之事也全然顾不上了。
周信自己却很不满意,淬了一口,将铃铛狠狠掼在地上:“明明那日地动时露出了一丝气息,为何找了这些天还找不到具体的位置。那可是一只魅妖啊,若是真能抓到魅妖炼化,本座还愁自己不能筑基吗?真是狡诈又可恶的畜生啊。”
“报,法师大人。”这时便有小弟子急忙前来,“近几日镇上客栈接待了几位器宇不凡的客人,是个老者带着几个孩童,他们穿着打扮不俗,衣服都是绣金线暗纹的莲花图案呢。”
“莲花纹?”**师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了,他焦躁地踱着步子,“清越仙宗的大人物为何来到我这小小的白漫镇,难不成也是冲着那绝无仅有的魅妖而来?不成不成,不能让他们抢了先,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相通其中关窍,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抓起一截锋锐的人骨直接插-进自己胳膊上,顿时血流如织,那青色火焰燃烧更盛,里边隐约露出森然的鬼脸。随着鬼脸越来越清晰,周围四口大棺材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一截腐烂到一半的手掌从棺材的缝隙中伸了出来,露出一脸长白毛的可怖面孔。
弟子们更是大气不敢出,想不明白**师这次怎么这么舍得,把自己炼化多年的白毛僵都放了出来,只为了找一件珍贵宝物的下落。
棺材盖子轰然破碎,那四只白毛僵如同闪电般飞的无影无踪,**师脸色铁青地静默在原地,重重地吐了一口黑血,沾染了厚重的地毯。
——
“按照计划,我们本不该在白漫镇多逗留。”客栈的大堂里,一个面容慈祥的长须老者正抚摸着胡子,对自己对面的少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对方能改变主意,“这里多瘴气毛僵,灵气稀薄,基本不可能出什么好苗子,一开始这里也不是我的目标。”
对面的小少年精致的宛如一只瓷娃娃,一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你时,只会让你产生自惭形秽之感。可这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少年啊,怎么会给人如此的压迫感呢。
老者是清越仙宗的执事长老张青石,虽在宗门中品级不高,修为也一般般,但他的神通是颇为厉害的一双清明眼,用来探查童子天赋和灵根,用来招收选取新入门的弟子,那是再合适不过。因此他常年在凡间行走,所到之处都是山呼海啸般的崇拜,到处都是吹捧和尊敬,也捧得他有些飘飘然。
去了大的城池,城主都会给他极其奢华的招待,但是来了白漫镇这等又贫瘠又偏远的边陲之地,这里的百姓都粗鄙没见识,可能都没几个人能认出他身上的莲花纹,更别提上来巴结了。
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天才,也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他是万万不愿意在此停留这么多天的。
这小少年名叫墨星痕,年纪虽小,却生的英俊可爱,小小年纪就能看出以后人中龙凤的风姿。他凛然神色和举止做派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有时某个狠戾的眼神,都能让他张青山吓的一激灵。
缓过来,张青山便想,可能天才都是这么孤傲和与世不同,心中也便谅解了这少年。他总是抱着自己那把剑独自一人相处,不肯与其他孩子说话,要么便看着远方,那是霜寒雪山的方向。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小孩是个哑巴,直到他们的飞舟经过白漫镇直奔锦绣城的路上,少年漆黑的眼睛中仿佛突然有了光,他第一次开了口:“停下。”
张青山很惊讶,这孩子竟然还会说话?
他这么大一个长老,可不能随便就这么听话,于是便装摸做样的询问:“为何要停下?你说停下便停下?这飞舟是你家的不成?”
他本是想逗逗这个硬石头般的少年,却没想到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直接飞升踩着船边缘,从万里高空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