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飞驰的灵鹤与五彩尾羽的奇珍异鸟,瑶琴的声音连绵不绝,远处传来小摊贩们热闹的叫卖声。
烟若睡了黑甜又香沉的一觉,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黄金城的长歌台。
这地方她以前听说过的,都城里的达官显贵才会住在这里,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尊贵,至少也得是占星司或者皇族的人才能有资格在这里开房间。恰巧,纪云渊在这里有个包房。
他更是舍得,让李大娘一家也住在这里,把他们吓了一跳。
果然,第二天一早,李昌华就借口学馆又专门给考生准备的客栈为由,与她告别了。
相处了这么多年,李大娘终究是不舍得的,可知道烟若的前途和未来,已然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揣测的了,她对着纪云渊深深鞠了一躬,便一狠心离开了。
李秀才甚至不敢回头,怕自己露出难堪的神态。
只有李小花天真烂漫:“烟若姐姐,以后我们都在黄金城了,我还能继续找你玩吗?”
“别瞎说,”李大娘制止她,“仙凡有别,你烟若姐姐在仙宗之中,轻易不会在世间行走,我们只是凡人,过的是普通生活,怎么能去打扰人家修仙呢。”
“不,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的。”烟若却摸了摸她的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修仙一途清冷孤寂,只怕我是修不成的。要是哪日上门叨扰,李大哥可不要赶我出去。”
“那是一定啊。”李昌华红了眼睛,还是摆摆手走了。
看到李家人的背影逐渐消失,烟若的表情立刻凝固,装出来的云淡风轻也就此消散。
又来到了黄金城,她一直不喜欢这里,这里只有明晃晃的**和横流的奢侈繁华,注定衬托出她的格格不入和灰白本色。
“先生,请留步。”又忽然听到楼梯转角处传来一个宫妆女子的声音,“张长老,我知你那弟子不在,但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绣出来的剑穗,用的是金丝银线和玛瑙灵玉,你便替他收下吧。戴着我家小姐的祝福参加选拔,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
花白胡子的老头从楼上探出头来,惊喜地接过剑穗:“寒烟姑娘抬举了,墨星痕那小子走的太急不懂事,谢礼我便替他收下了。”
那嶙峋的木剑上边挂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精致剑穗,富丽堂华,繁琐华贵。
烟若不由眯起眼睛,指甲掐进掌心中。
那宫妆女子她记得清楚,是白霜霜身边的第一剑侍,对她忠心耿耿,后来有次在诛魔中为白霜霜挡剑而死。她就代表了白霜霜本人的意志。白胡子老头是张青山,是墨星痕的引路人。
那把不起眼的木剑是风雷剑,她永远都不会记错这把剑,这是墨星痕的本命剑。一路伴随他四处征战,最开始只是一把木剑,随着他的修为逐渐增长,又经过清越宗欧阳长老的打磨,经历几次蜕变,最终变为一把可劈山斩海的绝世好剑。
也正是这把剑,刺穿她的心口,结束了她所有虚无的幻想。
可笑她当初也学着别的女修,点灯熬夜许久,用尽所有银钱兑换银线红绳,为墨星痕制作出了笨拙却小巧的剑穗。怪不得他那时表情那么奇怪,显然是不怎么喜欢自己送的剑穗,原来他早就受到了白霜霜的礼物。
华丽的珠玉在前,又怎么会有人愿意接受寒酸的破烂在后呢?
原来她一开始就输得彻底,可笑那时候年幼,还以为自己能靠真心换真心,和身为天之骄女的姐姐一较高下,真是愚蠢。
感觉到身体的微微颤抖,烟若咬紧嘴唇不说话。
忽然一只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耳边传来那人的叹息:“这么娇嫩的掌心,你怎么忍心让它受伤呢。”
他的指尖莹润着一团淡蓝色的水团,在她掌心微微滚动,激的烟若手心发痒,却又被他牢牢拉住躲不开。
没多久,那处被掐出血的掌心便凝固成了浅浅的伤口,连伤疤都没留下。
“在这待着多无趣,我们去玲珑阁逛逛吧。”他又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出门,不管她满脸拒绝的生气模样。
玲珑阁的大名,烟若自然也听说过,这也是以前她从未踏足的地方。初入此地的多是世家子弟或有钱的修士,伙计们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瞧出来人的家底。他们表面上殷勤又周到,实际上却以讥讽没钱的客人为乐。
此地的老板自然知道伙计的德行,但他非但不阻止,反而乐于见到这种场面,只有身份地位的差异化,才能挑选来往的客人,让客人越来越有钱。
烟若本就心中有气,在意识到伙计那明显探究打量的眼神之后,心中更加不快,大约也是不小心吧,竟然撞到了门口摆放的一尊玉净瓶。干净透明的玉净瓶碎得彻底,基本没有再修复的可能性。
玉净瓶算是中等法器,可以供炼气以上弟子使用,可以用来吸收毒素。一般富商百姓家若是有钱,也可以请一尊来家中供奉,保佑家宅洁净。
玲珑阁这尊水晶玉净瓶倒也不贵,区区一百个灵石,而清越宗的外门弟子,一个月俸禄不过三十灵石罢了。
瓶子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一时之间,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像针扎一样难受。
“不是我……”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一二。
“这位客人,这件宝物可是本月最新单品,独一无二,价格不菲。”那伙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既然您把它碰坏了,小人就只能给您包起来了,您看您是怎么付款呢?是挂账还是直接给呢?”
烟若后退一步,慌乱和一股巨大的难堪把她包裹。
淡色的嘴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她意识到这伙计根本就是在算计她,可是她无法反驳,情理上看玉净瓶的确因她而碎,而最让她没底气的却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些钱。
没有灵石,根本一块也没有。
“怎么能怪我?”她小声嘟囔着,显得极其没有气势。
“我们也不是怪您呢,客人,可是这个瓶子确实是您碰掉的啊。”很快又来了一位女伙计,眼神上下打量着她的穷酸,“尊贵的客人啊,在我们店里就是这个规矩,虽说我们也知道您不是故意的,可事情毕竟还是发生了呀。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玲珑宝阁家大业大,不可能凭空诬陷您的。而且以我们店里的定价,您要是消费不起,也大可不必来我们店里啊。您说是吧?”
看她不发一言,之前那男伙计又补充道:“没事的客人,您若是一时拿不出这些灵石来,也可以写一分字据,缓些时日也成的,只是利息可能要贵一些。”
他们甚至还掏出了纸笔,看来已经断定眼前这女孩一定不会反抗,肯定会乖乖写拮据了。
烟若不说话,红着眼盯着这些咄咄逼人的伙计,直到门口传来纪云渊的声音:“只不过几日没来玲珑阁,我竟不知道你们这里竟然转行了,不搞买卖反而在这里抢劫客人了,真是稀奇。”
那两个伙计看向门口器宇轩昂的男子,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男人身上穿着打扮有多富贵,而且一身莲花纹就是他们根本惹不起的对象,他们幕后的老板这些年能把生意做下去,可都是抱了清越宗的大腿。
那男伙计仿佛变脸一样,立刻满脸堆笑:“周围客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刚才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其实……”
“闭嘴,不想听你说话。”纪云渊的微笑依旧和善可人,依旧无懈可击,但薄唇里吐出来的字眼却显然没那么好听了,“让你们掌柜的出来,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他一步上前站到烟若身后,在她耳边轻声开口:“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求助的,为什么不开口?”
烟若却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便低下了头,伸手去够那碎了一地的玉净瓶,被他一把拉了起来。
“什么破烂,也配让你碰?”他语气里已然带上了愠怒,伙计们更是吓得大气不可敢出。
刚才两位欺负烟若的伙计已经冷汗森森,知道今日怕是找错了对象。
不多时,一个穿着珠光宝气的胖子便从楼上走下来,看到纪云渊的瞬间,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便绽放出光彩来,小跑着跑到他们面前:“哎哟,凌霄仙君,今天这是吹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一番恭维却只收获了仙君的冷脸,他嗤笑一声:“大约是阴风吧。”
“哎哟。”玲珑阁的朱老板更是人精中的人精,看了一眼地上,马上便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这满地的碎片,有没有划伤小仙子的手啊?伙计们不开眼,肯定是冒犯了这位小仙子,回头我罚他们便是。这一定是个意外,这破瓶子本身质量就不好,碎了更好,碎碎平安。”
但那位红着眼的小仙子却并不领情,固执地重复着:“不是我做的,跟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