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手中的弓箭,临出门前,烟若又想到了当年在山中猎虎的经历,也真是惊心动魄,她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心中的郁结被冲走许多,这才准备推门出去。
偏在这个当口,她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
敲门声轻柔,不疾不徐却带着点坚决:“烟若妹子,你在家不?是我啊。”
是李大娘啊。
烟若痛苦地开了门,门外站着穿粗布衣裳的李大娘,她穿着粗布衣裳,头顶别着一根质朴的木钗,手里端着个挺大的盆,上面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这是我们家老大今早刚点出来的豆腐,嫩着呢。”李大娘笑着把这盆放在她家桌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来,“这里边是豆浆,小花特地给你留着呢。怎么样,腊月十六镇上有集市,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烟若心中一颤,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般似曾相识。
那个梦里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场景,李大娘兴冲冲地拉她腊月十六是逛集市,李家想去卖豆腐,顺便采买一些年货。她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欣然答应。集市尚未结束,忽然一帮兵匪便窜了出来。
如今世道乱,到处都有乱军作祟,白漫镇又地处边境,属于两不管地带,总有兵匪妖邪作乱,镇上的**师和官府也根本不管事,只顾着搜刮民脂民膏,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偏偏那一日,兵匪们扫荡了集市,隔壁铺子泼凉水又溅到了烟若身上,那一向被锅底灰掩藏过的一张脸便露了出来,一下吸引了那匪首的注意。那膀大腰圆的匪首几乎是脊柱都跟着一哆嗦,竟然从未见过这么精致好看的女子,虽然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娃娃,但那更有一番妙处。
于是邪笑着打马过来,粗粗的麻绳套索便挥了出来,套上了她细嫩洁白的脖子。
她小小的年纪,跟在马后边踉跄着跑,身后是被呼和驱赶的乡邻,心中只有绝望。
那是她娘亲已经去了两年了,这上天入地,是没人能管得了她的死活。悲从中来,周围所有人都忍不住放声大哭或者叫嚷起来。可是这般修罗地狱,又哭给谁看呢。
烟若流不出泪来,大约眼泪跟着娘亲一起没了,哭光了。
她在心中也是祈祷过,谁来救救她?随即自己又绝望起来,细嫩的脖子上已经被磨出了血痕,狰狞可怖。
脚下一个石子翻滚,就在她一个不慎即将跌倒时,忽然一道劲风袭来,天上闪过一条粗壮又明亮的紫色弧光,噼啪作响的雷光闪耀,浅紫色的鞭痕在半空中炸响,剑光混杂在其中,俯冲而来。
她再一次忘记了呼吸,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那膀大腰圆的匪首已然身首异处,滚圆的头颅尚且死不瞑目,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眨巴着眼睛,希望看清楚自己死在水的手中。
不知道他闭眼前是否看清楚,但烟若看的无比清晰,那张英俊如神邸的面孔在自己面前一寸寸的放大,一点点靠近,便是一张俊朗到不可方物的面孔,剑眉星目,目若朗星,一身淡紫色的翻飞道袍外罩着一层薄纱,碧玉色的腰带紧紧勾勒出他的腰身。
袖口与衣角便绣着大朵莲花的纹路,那便是大烨国国教,无上仙宗清越宗的徽记,这标记在大烨国境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官府和**师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皇室中人也得尊重有加,这就是身份和地位的标记。
那时的墨星痕,明明只是少年模样,眉眼间的好看与薄情便已经初见端倪。
“嘿,旁人都哭,你怎么不哭啊?”少年明亮的眉眼,却用轻佻的口吻说下这句话。
然后便收回手中之剑,轻轻一踹,匪首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烟若也被麻绳拉扯着就要重重摔倒。
“啧。”少年似乎觉的麻烦,却还是伸手拉住了她,紫色鞭影跟随他的动作,一把劈断了所有的麻绳,那竟然是雷电组成的鞭子,让人叹为观止。
烟若被他的鞭子牢牢缠住,这才没有摔倒。
她大着胆子打量着这位小仙君,自己活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不凡的人物。
在没见到这人之前,烟若一直以为娘亲形容的仙人之姿只是夸张或是妄言,如今她才知道,娘亲说的都是真的。
这便是后来的墨莲仙尊墨星痕,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刚被执事长老挑选而来的童子,只是因为资质过高,总是被人另眼相待,无端便生出一股子睥睨之态来,年纪虽小,便足够蛮横傲慢。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正是因为这次这一眼,烟若便与他纠缠了半生,献祭了所有,最终死于非命。
邱猎人对自己照顾颇多,她便舍了命也要给他报仇。那墨星痕救了自己的性命,那时的她是否也混淆了爱念和报恩的概念,这便舍了自己的一生?
烟若想不明白,梦中的自己也并未做错什么,为何下场如此凄惨。
那时刚好是执事周长老正在帝国边陲寻找天赋异禀带着灵根的弟子,那日也是赶巧,刚好飞过白漫镇上空,他们本不愿在这偏远地方逗留,但下边的喧哗和血腥气却吸引了天生好动的墨星痕,他非要从飞舟上下来看看,于是便看到了这一幕。
匪首已死,剩下的匪兵更是溃不成军。如今的大烨国,谁人不对清越宗之人顶礼膜拜,看到仙人降世,更是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哪里还有害人的心思。被解救的百姓更是感激涕零,连连叩首。
那是执事长老一共带了四个孩童,未来在白漫镇还会带走两个童女,其中便有烟若一个。以她的资质,本来不足以被选中,她使了好些手段,才终于打动了那卫长老。
但一想到那个梦,面对如今满心欢喜的李大娘,烟若立刻开口:“大娘,你忘了腊月十六不是个吉日,不宜去逛集市。你且等几日,我多攒一些药材,腊月二十八我们再去集市,保证收入会更高。”
李大娘最喜欢的便是烟若聪明又拎得清,她与她那个母亲不同,她心中踏实,干活利索,从来不会自命不凡,最是好相处。
烟若年纪虽小,说出来的话却很有道理,她琢磨了一下,也觉的有道理,就同意了:“也好,这几日老大也要给家家户户写书信和春联,忙着呢,我们就改日再去好了。豆浆你可趁热喝,不行就带到山上好了。进山一定要小心,越是过年的时候,越是山神苏醒的时候。”
过年前后,家家户户鞭炮声吵闹,也有人说这声音会惊醒山神,大概是以讹传讹,烟若并不在意。
她背好弓箭和豆浆,便这么上了山,脑子里回想的还是梦中的细节。
若是这次自己改了去集市的日期,便不会遇到兵匪,也就不会被墨星痕搭救,便不会跟他产生孽缘,如此也好。
墨星痕的确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
修炼对别人来说,艰辛又不易,对他而言,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同期被选拔的孩童,有些还在外门徘徊,有些已经成为杂役,唯有他一日千里,很快入了内门,也造就了中州十四日筑基的神话,是浊剑仙之后的仙道第一人。
他的天赋很快被天下人注意到,连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仙庭云华之人也注意到他这般的天才,极力邀请他的加入,他是在掌声和吹捧中长大的,在万众瞩目中修炼的。
像烟若这般默默追随,小心翼翼爱着他的人,终归是会被注意不到的。
若不是后边那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她也绝不会生出幻想,墨星痕真的会喜欢自己。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这般幸运,得到了他策垂青,却没想到只是被他当成一枚报仇的棋子,被他当成一位解药,只为了治姐姐的病。
脚下的雪地静谧无声,枯枝碎叶被踩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烟若甩甩脑袋,觉的那些应当不是梦,是什么提醒。
偏就这么眼睛一扫,便看到了雪地正中央的一抹赤红色,她立刻来了精神,圆眼睛又瞪大了一些,眼中都是惊喜。
“一、二、三、四、五。”数了数那花穗,上面竟然开出了五个红珠子,这竟然是一颗五百年的人参,简直太珍贵了。
当年娘亲病的离开,需要各种名贵药材来续命,烟若也是只身来这林子中挖草药,霜寒雪山人迹罕至,危险重重,再有经验的猎人来了这里也会阴沟里翻船,这里的雪参格外珍贵。
烟若曾经采过一只百年份的雪山,把须子都留下来给娘亲熬汤喝,她的气色就明显好了许多。把那完整的大参卖到镇上的药铺中,换来的银钱够她们娘俩用上许久。
可惜后来什么灵丹妙药也不管用了,娘亲的身子就如同漏了风的匣子,那枯槁的眼神,是行将就木之人才能流露出的神情。
只是此时遇到了这般珍贵的雪参,她定然是不能放过的,于是屏住了呼吸,缓缓靠近,手里已经绕起了绳子。
那是一根细细的白绳,是用野兽的筋反复糅出来的最有力道的绳索,套住雪山的穗子和叶子,它便如同被套住了脖子,无法逃跑。
最冷静的猎手便是这个时候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烟若一向很有耐心,那截绳索缓缓而动,在无声无息间已经缠住了花穗,慢慢收紧。
一切都很顺利,只能绳索收紧到最后关头,再用力一拉,雪山便跑不了了。
眼看着绳索已经开始产生了拉扯感,烟若知道时机已到,便开始狠狠拉住绳子,用力一扯,便听到那边传来一声粗犷的骂声。
“他娘的,哪个拽老子的叶子,本来就没有多少了,还在这里乱扯?”
烟若一惊,目瞪口呆,心说这是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