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渊琥珀色的眸子一错不错盯着昏睡过去的烟若,他好像把李昌华的话听了进去,又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对烟若的身世更加好奇,不,是对有关她的一切都很好奇。
她似乎以前就认识那个持剑的少年,他们之间的婚约应该是真的,但是烟若并不想认。
她对修仙有抵触,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修炼。
总之是个充满矛盾的小家伙,眼睛清明闪亮,却又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忧愁。
纪云渊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让她的眉心更舒展,一个光点从她眉心向全身辐射,这个美梦她会做很久,睡的深沉又黑甜。
白赏拂过,那只藏在地洞里的雪参被抓了出来,它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仙君不停地打哆嗦,头上的四个花穗在疯狂的摇摆。
“你好像很怕我啊?”纪云渊笑意温和,却把旺财吓的更加抖若筛糠。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是不是因为闻到了我身上的妖气?”他扬起袖子看看自己,“真是抱歉,这几日修为变低了,妖气也有些压不住了。”
旺财可不是傻子,它不仅感受到了那丝若有似无的妖气,还感受到了藏在纪云渊平静外表下的狰狞杀意。
如果是个外表端方矜贵的仙君,确实不会同它一个山中小精怪一般见识。可对方如果是个大妖怪,那吃个把小精怪就跟吃糖豆一样,尤其是那种吃了还大补的精怪。旺财岂能不害怕。
绝望之际,他大着胆子喊出声来:“仙君别杀我,若是杀了我烟若醒来必定要找我的,我可是她的灵宠。”
“瞎扯,你们又没定契约。”
男人修长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旺财剩下的四个花穗,笑意更浓:“一个穗子一百年,修炼如今,着实不易啊。”
“仙君饶命,我以后愿意供仙君差遣,说一不二。”旺财颤抖着吧嗒磕头,谁面对天敌时都是这么德行,对方一定是那种极其少见又血统高贵的大妖后代,不然又怎么会带来这么强的压迫感。
“你一个草本精怪,能有什么用处啊?”仙君托腮,反而挑剔起来。
那烟若还是一介魅妖呢,也没多大用处啊,可是看仙君这般珍重的模样,打死旺财它也不敢说这话,眼珠子转了转,它琢磨着开口:“我还记得仙君被封在雪山法阵中的样子,我还可以带仙君再次上山一探究竟。”
这话倒是说到了纪云渊的心坎上,因为某些缘故,他每年都会到霜寒雪山带上几天,这些年来一切正常,唯独这一次,他偏偏陷落在见龙峰诡异的法阵中不得逃脱,那漫长痛苦的噩梦过后,便是如今尴尬的处境。
若不是烟若这丫头胆大包天救他出阵,只怕他如今已然阴沟里翻船。
他眸色冷了下来,阴沉地盯着云海中的见龙峰,那是霜寒雪山最高峰,传闻那里便是山神居所。
“你可听说过此处山神?”
仙君发了话,旺财自然得谨慎对待,它斟酌着回答:“听族里老人说过,很早之前山神也尝尝露面,毕竟以前是妖的天下,不像现在是修士当道,时代不同了。总之大混战时代结束,一切回到正轨,山神长眠于此,便再没出现过。”
“不对,当日烟若背我下山时,我见到过一只眼睛。”仙君记性自然好得很,因为那是一只同族的眼睛,属于龙的眼睛。
“山上再无别的传说了吗?”
“这山上的传说多了去了,但都是些小妖怪,不值一提。”旺财思索起来,“唯独一个宝物的传说有些意思,说当年大混战时代,霜寒雪山也曾是战场之一,当时有位修仙大能留下一件宝物封印一位大妖,那之后他们都销声匿迹。宝物好像是把剑来着,似乎是红色的……”
话说到一半,旺财突然注意到仙君头顶那个赤红色的剑纹,觉的那剑纹愈发威严逼人,于是便不敢再多嘴,像是触碰到什么逆鳞。
“那你知道的确实不少。”仙君施施然站起身,一挥手在烟若周身布置上一道无法打扰的法阵,形成一个光圈将少女围住,“走,上山去。”
“上次已经得罪了山神,这次还要上去?”旺财眨巴眼睛,“而且你的修为只有十分之一,上去送死吗?”
“小雪参精话还不少。”纪云渊提着它的四根穗子向外一甩,雪参在雪地里划出优美的弧度,“少废话,走吧。”
霜寒雪山之上到底有什么?
这可能是中州一直以来的未解之谜。
一直有传闻说这里藏着当年大混战时留下的秘境和法宝,但是这些年来,烟若初入雪山许多次,都无法触及见龙峰的边缘。
见龙峰周围有着特别的空间阵法,别说是她,就是一般仙宗弟子来了也会迷路,很难找到方向,更别说找到那与世隔绝的秘境。但纪云渊却十分有自信,觉的自己肯定能在山上找到什么。
一人一参刚走,烟若便睁开了眼睛,琉璃珠般的眼睛染上了一些深邃,其实她也很好奇,山上究竟有什么,山神又是什么?若是有秘境,她能不能跟在未来妖帝身后捡个漏,稍微沾点便宜?
毕竟这样的大人物经过,哪怕手下露出血金沙和灵气也够她受用不尽。
思考再三,烟若悄悄披上衣服,远远缀了上去,她实在是好奇,更想试试纪云渊对自己的容忍能到什么地步。
他的态度可以说过分的温柔了,这种细腻和关怀让烟若倍感不适,总起鸡皮疙瘩,她是不太能相信呢。阴狠毒辣的妖帝原来真有这么柔和的一面吗?她不太信。
“见龙峰外有雪妖林,这里法阵变幻多端,一般人在这都得迷路。”旺财看着山顶的茫茫白雪,拍拍胸脯充满了自信,“但谁让是我带队呢,我们雪参恰巧能遁地,刚好能破解此地的雪妖幻阵,这也是上一次我们带着烟若穿过雪妖林的原因。您就瞧好吧。”
旺财有意显摆,一个猛子扎进雪地里没了踪影。
纪云渊站在雪妖林外,看到那些沉默的冰树雪影已经开始纷纷颤抖,那些本该规矩老实的树影冰雪在他眼中逐渐幻化出了本相,露出自己狰狞可怖的面孔,长着八个头的雪人,长着一排脚的雪树,纷纷张牙舞爪运动起来,正是大阵被启动的模样。
本来是不必管的,但是……
他微微眯起眼睛,瑰丽的瞳孔露出点愉悦的神色,嘴里念叨:“怎么跟上来了啊,那雪妖还是别留着了吧,吓到小家伙就不好了。”
恰逢这时旺财已经探好路,从雪地里钻出脑袋来:“仙君大人,随我来,我找到一条十足安全,不会惊动雪妖的通道。”
那仙君一脸笑意,温柔地却不容置疑地将它按进雪地里,紧接着便是惊天骇地的杀意,即使被埋在雪里,旺财也嗅到了周边的血腥气。
发生了什么?它的穗子疯狂抖动着,却不敢探头来看。
直到一声愤怒的龙吟响彻整个山谷,遮天蔽地的黑影出现在雪妖林的上空,血色混合着浓重的黑雾,有一种世界末日到来的感觉。
伴随着猎猎作响的狂风,烟若有一种匍匐在地的冲动,但是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指甲死死扣紧一颗参天大树,透过树影间的缝隙偷偷看向那人。
他在杀人,遍地血色。
不,准确说凌霄仙君在诛妖邪,雪妖林为祸一方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她们母女刚刚搬来时就听到雪妖肆虐下山捉人伤人之事,但是官府和**师根本不愿多管,只说那是亘古以来留在雪山深处的冤魂成了气候,变了妖邪,轻易无法对付。
此时的纪云渊,一身白衣出尘绝世,青丝胜雪,也看不见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随着他脚下的凌波步伐,踩出一个个爆裂状的赤色血花,犹如冬日红梅,灼灼盛开,而他的衣角上,一点尘埃也沾不到。
要知道此时他还在禁断期,功力大失,竟然还有此等身手,若是全盛时期,又该何等风华。
烟若为这等风姿折服没多久,就感到了天色诡异地黑了起来,一双冰蓝色的巨大瞳孔,撕裂黑暗凝视着雪山之上的芸芸众生,这眼睛她之前是见过的,是那位神秘的山神大人。
内心深处浮现出恐惧感,却又因怀中贴身放置的琉璃宝剑而消退,琉璃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包裹着烟若,驱散了寒冷和恐惧。
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位卓然而立的仙君犹如松柏般站在红色之中,他仿佛浑身散发着光亮,点燃这浓重的夜。束发的白玉头冠依旧端正,青丝飘逸,他额前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神态放松,眼神中带着隐约的期待。
“放肆!”天空中那颗冰蓝色的眼球发出轰鸣般的声音刺痛耳膜,“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敢来此撒野。”
听到这个阴森可怖的声音,旺财更是连屁-股都埋在了雪地里,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只有纪云渊负手而立,挑眉看过去,语气里还有些挑衅的意思:“怎么就叫撒野了,不过杀了几只看门狗而已。”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修士,今日该给你点厉害瞧瞧。”伴随着山神的怒吼,浓云中出现一条硕大的龙影,它镜湖冰雪的颜色,通体冰蓝,晶莹神圣,一双绚丽的龙角犹如水晶珊瑚,投射出七彩的光晕。
无数冰锥从天而降,宛如暴雨降临,落于雪妖林上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烟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害怕这些东西真的把不可一世的仙君扎成刺猬。
仙君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身上浮现出无数的水珠,水珠汇聚成水墙,顷刻间汇聚成一道冰墙,抵挡这上天降下的冰锥。一开始冰墙坚固,逐渐的冰锥越来越多,冰墙出现了裂纹。
纪云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容,他甚至连剑都不愿意拔,仿佛是看不起这个躲在暗中的山神。
“咦?”那只冰蓝色的眼睛仿佛靠近他仔细观察了一瞬间,然后眯起来思索着什么,“虽然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也夹杂着一股非常让人恶心的味道。你该不会是个半妖吧?要是你实力还在,或许我还把你当个对手,如今的你还剩几成功力,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竟然敢来到我面前挑衅,简直狂妄!”
那仙君却缓缓勾起嘴角,伸出袍袖,重重一甩,天光大量,无数溪流汇聚到半空中,形成锁链,竟然妄图缠住云层见翻滚的山神。
山神都被吓到了,在这待了千百年,从来没见过如此狂悖疯癫的修士,竟然连它都敢抓。
“你简直疯了!”山神大怒,“仗着自己是水灵跟如此造次,却不知我是冰灵根,这里是霜寒雪山,是我的地盘。我定要扒下你的皮来看看,你到底有几根骨头。”
此时一道赤红剑影飞出苍穹,竟然是一道凶狠的火龙剪影,和半空中冰龙翻滚缠斗,大地为之震撼。
远离霜寒雪山几百里的云舟之上,闭眼假寐的墨星痕忽然间睁开眼,提着剑冲到了舟边,看到了半个天光都被蓝红两色交织缠绕,天幕作为舞台,成为了斗法的战场。
张青山也注意到天边的异常,也发现了雪山处的异状,他倒是没露出大惊小怪的表情,只是摸着胡须感叹:“都说雪山是古战场,起初我还不信,看看这不就是当年大混战留下的剪影吗,竟然如此历历在目,犹在眼前。”
“你说这是当年留下的残影?”墨星痕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张青山金丹修为,都感受不到这冲天而来的妖气吗?不,他的确是感受不到,一道半透明结界包裹住了一切真实的信息,无声的影像发生在雪山结界之中。
只有他能看得清其中过膝的冲天妖气,经久不散。
“当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颤抖着嘴唇询问。
“大混战时期有很多值得后人称颂的战斗,雪山混战只是其中之一。我记得是当初的浊剑仙带着他的师妹沈琉璃,好像是这个名字,毕竟我也是听说书人讲的,我最喜欢听的便是这段了。当时大妖林立,各自占着山头。那时候有个叫冰亦的大妖便占山为王,成了这的老大。因为他已经影响周围百姓生存,当时的琼月派便派大弟子纪澜下山清缴,对,那时候他还不是剑仙,只是个刚刚有些名气的剑修罢了。”
“不对,我记得后来妖帝一统天下,手下有个很出名的妖将就叫冰亦,本体是一条冰龙。”墨星痕记忆里尤其好,尤其当年妖帝统治天下和大混战的记录,他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你说的是后来的事情,我说的事情发生在更早之前。”张青山有些感慨地摇摇头,“那时候还没有后来的浊剑仙,都说是因为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师妹,他才会性情大变,为剑痴狂,从此修了无情道,没想到还修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