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简来到父亲身旁,冷声道:“爹,如今看来,我们也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便不会只遇到几条拦路狗了,咱们绝不能浪费半刻时间,接下来要面对的,定然是敌方大队人马,依孩儿之见,我们必须带着武器!”
祝远晖皱眉不言,似是在考虑。
祝青简音色微沉,一字一顿:“爹,我们有很大的可能,还需救驾。”
高大城墙将山峦般变化莫测的浮云遮挡了一半,阳光照在琉璃金顶上,在这安静至诡异的空荡宫门下,却泛起一股阴森感。
突然,城墙上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黑影,停在金顶上,好似黑色剪影。
半响之后,它弓起腰,纵身一跃而下。
众人定睛看去,发现这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黑猫,它迈着优雅轻快的步伐,无视了这一众人马,一路小跑到墙边,像人一样,背靠着墙壁坐下去,伸出前爪,一下下舔着自己的爪子和肚皮。
祝青简双眸眯起,面色疾速沉了下去。
而祝远晖神情愈加凝重,盯着这只小小的黑影,突然翻身上马,道:“带着武器,跟上!”
张副将与黄副将面面相觑,还是有些犹疑不定:“将军,不妥罢?这论罪,当诛……”
“带着。”祝远晖声音低沉,异常坚定。
张副将与黄副将对视一眼,二人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却不再说话。
接下来,他们便做了这辈子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有人翻身上马,腰挎刀剑策马疾行,自丰门直冲入皇宫!
蹄声涛涛,马鬓荡漾,祝青简抬起头,目光却透过重重高墙,不时瞥向另一个方向,他的心中焦急万分,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身处漩涡的中心,随时会被这汹涌的激流拉入万丈深渊。
黄副将牙关紧咬,忽然察觉到马蹄声中出现了一丝细不可闻的异音,于是侧头看去,就见张副将满脸的络腮胡子随着牙齿一同打着颤……
在对上张副将的目光之后,黄副将抬起那同样在颤抖的手,握成拳,用力一晃,打了个手语,所表达的意思便是:
稳住!
随后,黄副将回过头来,心下暗叹一声,令行禁止,乃军中第一铁律,可要是皇上根本就没有事,那他们算不算谋反?
想到此处,他又猛地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能想这些,服从命令是军人的职责!
“驾!”
他不再多想,一抽马鞭,紧跟了上去。
这一旅骑兵在祝远晖的带领之下,穿过了金宁桥,目之所及,空空荡荡。
穿过了正德门,也无人在。
绕过玉阶,众人来到了正德大殿门前,依旧空无一人!
继续前行片刻,祝远晖终于在正德大殿侧门前看到一个小火者,他目光一凝,蓦地拉住缰绳,跃下马将小火者一把抓过:“皇上呢!”
“小人……小人不知!”小火者直直瞪着他们的马匹和刀剑,吓得面如土色,白眼直翻。
祝远晖继续喝问:“那你怎么在这儿!宫里的人呢,都去哪了!”
“小人也想知道,所以才出来找人,小人不过上个了茅房,出来人就都不见了……”小火者吓得快哭了。
“这段时日,宫中可有异常,皇上可有异常?”
小火者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回大人,这……这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小人哪有资格见皇上啊!”
祝远晖:“你给我仔细想想,宫里半分异常都没有?”
小火者怔了怔,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很快便道:“回大人,没有啊!不过就是最近召进宫的大人非常少,早朝也没什么人来,管事牌子只让我们老实呆着别出去,也不用干活了,大伙都特别高兴……”不知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的他急忙住口,连连叩头,“求大人饶命,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祝远晖一勒缰绳,忿忿丢下小火者:“滚!”
小火者连滚带爬跑走了。
祝青简望着小火者的背影,心下暗道:竟然还能有一条漏网之鱼出现,老阉狗的人手,怕是也称不上充足。
紧绷的心绪微微松弛了半分,随后,他猛然侧头,大声道:“什么人?!站住!”
祝青简一转马头,向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众人立即紧紧跟上他,祝远晖道:“简儿!你发现什么了?!”
“那边有人!”祝青简头也不回地大声道。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祝青简带领着众人沿着萧索斑驳的宫墙,来到一座犹如冷宫、未上牌匾的废弃宫殿门前。
一个太监正守在门前。
前世,这个太监是全德公公,而这一世,由于全德已在花灯节服毒自尽,守在门口之人便成了因此事而上位的,一个名为福昕的太监。
祝青简对他也有点印象,他是全德的干儿子,长着一张十分讨喜的圆脸,约莫三十余岁的模样。
一看到祝远晖,福昕目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扯着他那嘶哑的嗓音,慌慌张张喊道:“北征将军到!”
门口两排精兵很快进入了视线,墨色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黑黝黝的暗光。
虽然早有预料,祝青简的面色还是一凛。
他勒住马,目光落在这些兵将的腰带之上。
暗金色的麒麟兽头装饰在腰部正前方,所有人左侧全部垂着一只黑色腰牌,其上是一个鎏金的‘夏’字。
夏成武最为精锐的部下是他的私兵,墨玉麒麟军。
“啪,啪,啪。”
三声击掌声传来。
夏成武走出殿门,站在一排兵将身后。
这些时日不见,他的面孔竟变得阴柔了些许,皮肤苍白且细腻,嘴角微翘,冲祝远晖轻声一笑:“祝将军。”
祝远晖翻身下马,走到麒麟军跟前,缓缓伸出右手,握住剑柄,冷声道:“让开。”
面前麒麟军依旧巍然不动,挡着他的去路。
祝远晖微一用力,“锵”一声响,锋利剑刃露出,几乎同时,他身后兵将瞬间列阵,全部将剑拔出了半尺。
对方也不含糊,一时间,剑出鞘的声音清脆如冰,又似奇峻天险,冲破高墙。
杀气弥漫,有如实质,紧张形势一触即发。
祝青简眯起双眼,就在这时,一只黑猫突然如箭般窜了过来,快的看不清模样。
一接近此处,它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股疯狂涌动的暗流,一身黑色的毛蓦地炸了起来,发出“喵呜”一声近乎凄厉的叫声,跳到了夏成武的身后。
夏成武只是略一侧目,便迅速收回了目光,随即前行两步,双手抱于胸前,黑色罩袍垂坠,缓声道:“祝将军,圣上驾崩了。”
他的声音平静缓和,所说内容却如石破天惊。
“胡言乱语,你给老子让开!”祝远晖此时当然不会相信,定是这条阉狗搞的阴谋诡计!
夏成武冷笑一声,摆摆手。
麒麟军长剑归鞘,让开了一条道路。
见状,祝远晖也松开手,将剑收起,大步走过,在路过夏成武身旁的时候顿住脚步,侧头问道:“听闻夏将军调离了京城,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夏成武的手拢在宽大罩袍之内:“呵,祝将军回来的也是甚早。”
祝远晖冷哼一声,率众冲入殿内,却骤然顿住了脚步。
面前的一幕令他们万分震惊。
只见太子牧子宣瘫坐于地,满脸泪痕,双目血红,目光呆滞惊恐,一只手捂着脖子,鲜红的血自指缝中汩汩流下。
他的另只手则死死抱着一只巴掌大的明黄色宝匣,用力到指节泛白。
众人震惊的目光又向前移去,斑驳泛灰的殿门大开,牧苍靖躺在殿内的旧木床上,不知死活。
“皇上?!”祝远晖心中巨震,可眼前场景着实太过诡异,他也不禁怔了怔,方抬步向殿内走去。
祝青简也紧皱着眉,仔细思索着面前的一切,他目之所见,与那因为太过遥远而早已变得模糊的前世记忆,似乎并无什么区别。
理不该如此。
他们回来的明明比上一次要早上许多,那么,这一世的事情是提早发生了,还是……他忽略了什么?
他提前藏起的药瓶,改变了什么事?
这一路上,祝青简已经推演了无数种可能出现情况,因此,眼前的状况,他自然也已经想到过了,只是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
祝青简的头脑开始高速运转,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绝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定有什么事情同之前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
牧子宣抱着宝匣,站起身,嗓音带着哭腔,抽泣道:“祝将军,不必看了,父皇驾崩了。”
祝远晖难以置信:“皇上前几日还与末将切磋过,身体硬朗得很!怎么可能?!”
“唉,”夏成武长叹一声,走上前来,双眸微眯,“祝将军,皇上不过偶感风寒,谁知道竟……”
牧子宣好似在发愣,没有接夏成武的话,直至看到夏成武扫过来的深沉目光后,他方点头低声道:“对……对,祝将军,父皇染了风寒……”
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前一世,祝青简一直震惊地呆在原地看热闹,而现在,两世为人的他不理院子中的风起云涌,离开父亲站到兵马右侧,来到了距离殿门最近的位置。
他必须找机会到牧苍靖身边看一看。
这件事,身处权力的漩涡的只有三个人,他们都想掌舵势头,而他祝青简,现在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会有人太过注意他。
当走过牧子宣身边的时候,祝青简忍不住皱眉瞥了此人一眼,并未掩饰眸中敌意,而牧子宣神情怔怔,与他对视之时却毫无反应,目光空洞异常。
好似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祝青简心中冷笑:
这蠢货难不成后悔了?
本事没有多少,野心倒不小,如今政局不稳,现在你可能也已经隐隐意识到了,没了你父皇,凭你一己之力,根本对付不了这些老怪物,只会被他们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另一边,果不其然,祝远晖与夏成武没说两句,两方人马又争吵了起来,剑拔弩张,
“祝将军,你此话何意?微臣可是前来救驾的。”
“救驾?!为何要救驾?”祝远晖冷笑一声,“这刺客只怕是在贼喊捉贼罢!”
“圣上驾崩,现在,臣难道不该前来主持局面吗?!”
祝青简趁他们拥挤推搡之际,弯腰跨过门槛,几步进入了殿中。
地面灰尘已布满脚印,木床上的牧苍靖脸色枯黄,不再如前世那般异常红润,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
在争吵声中,祝青简迅速行至床边,单膝跪地,望向牧苍靖。
单看面色,他这次没有中毒,解毒丹当是发挥了作用,那他为何还是没有挺过去?
祝青简疑惑地伸出手,又试探了一下牧苍靖的鼻息,叹了口气,正打算搭上他的手腕……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祝青简倒吸一口凉气,面露震惊,猛然握住了牧苍靖苍老的手,定睛看去。
这双手形如枯槁,满是褶皱,摸上去尚有余温,却绝非正常的消瘦。
更像是……失水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