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蔻没想到江彻竟会抱起她。
他竟然会抱起她?
明明他有吹毛立断的利剑在手,随便剁段树杈就能给她充当拐杖……
身体陡然悬空,沈蔻被这意外之举惊得心跳漏了半拍,察觉耳朵尖悄然攀上热意时,默默扭脸向外,深吸了口气竭力抚平心跳。
密林外郊野空旷,迎面拂来的风都像是热的,令她愈发手足无措。脑海里却有根弦颤了颤,她瞥见极远处一道人影时,猛然反应过来,忙将脑袋缩回他怀里,低声道:“我还是自己走吧。王爷行动坐卧都受人瞩目,若叫旁人看到,怕是会有些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
江彻没觉得他抱个受伤的姑娘有何不妥。
不过既然沈蔻心有顾虑……
他视线微垂,瞥见她秀颊染红,唇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脸上的沉郁之气稍散。
“看到就看到,怕什么。”嘴里如此说着,还是念她受伤了可怜,将沈蔻暂且放在地面,解了薄薄的披风罩过去,而后连人带披风裹起来横抱在怀里。
盛夏天热,他身上只着单薄的锦衣,将身材轮廓勾勒得极为分明。
大抵是为免却沈蔻的尴尬,男人双臂伸直,竭力不触碰她。然而人的胳膊就那么长,沈蔻又是渐渐长成的丰盈少女,能避到哪里去?行走之间,不时仍会有身体相贴,将少女的温软柔弱尽数烙在他胸膛。
江彻的额头渐渐渗出了细汗。
腰背绷直时,甚至有些难以克制的心浮气躁。
沈蔻的心神亦悄然绷紧。
情窦初开时,她也曾肖想过这样的场景。
而如今……
离得那么近,男人胸膛的温热似能隔着衣衫传来,抬眼则见他薄唇紧抿,素来干净的喉结上都布了细密的汗。他走得很快,呼吸亦有点不稳,在少女不知何处安放的手臂徐徐攀上他肩膀时,喉结还滚了滚。
沈蔻吓得闭上眼睛,心里咚咚直跳。
不能看,不能看。
男色有时比女色还要惑人,她可得牢记着教训,不能因他这身材皮相而犯糊涂。
她竭力驱走杂念,不敢将手臂环在他脖颈,只拿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揪住他胸前衣裳。
两人一路沉默,直至湖畔精舍。
江彻憋着满身的汗,进院后将沈蔻放在短榻上,命杨固去请郎中。
好在谢家办事周全,怕宾客们有闪失,请了好几位郎中候着,里头就有治跌打损伤的。听闻穆王见召,郎中匆匆赶来,将膏药等物带得齐全。到得院中,瞧见病人躲在帘帐里,只探出白生生的脚,知是个闺中千金,按着脚腕询问痛感时便格外轻柔。
末了,留下药水、药膏、纱布等物,嘱咐了养伤要留意的事,告辞离去。
屋门吱呀作响,脚步匆匆行远。
沈蔻这才探出脑袋,赶紧取药水轻擦在脚腕伤处解痛,因是头回手生,洒了好些在地上。
她手忙脚乱,不时轻嘶忍痛。
江彻则静静坐在椅中。
半晌,终是没眼看她这笨手笨脚敷药的样子,起身默然走向榻边。
听到动静的沈蔻抬起头,愕然道:“王爷……不是走了吗?”
“涂药的手法不对。”江彻仿若未闻。
说话间,挑了膏药在掌心慢慢搓匀搓热,又吩咐道:“药水擦干净。”等沈蔻擦净了,不发一语地坐在床畔,握住她脚腕将药膏敷了上去。膏药的凉意早已被他掌心的炙热化开,只有清苦的药味扑到鼻端,除此而外,便是他指尖微微的粗粝。
那是他常年握剑磨出的茧。
沈蔻有点僵硬,那只脚动都没敢动,手指却悄然攥紧了床单。
片刻后,江彻如法炮制,又涂了层膏药,却不急着收手,似是要等药膏趁热渗入肌肤。
他敷得极认真,侧脸对着她,弧线干净。
而沉默中,肌肤的触感格外分明。
沈蔻活了两辈子,还是头回跟他有这样漫长的肌肤之亲,还是在锦帐床笫之间……前尘旧事在脑海翻涌,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的侧脸,呼吸越来越轻,都快不自觉屏住了。白嫩的耳朵尖却渐渐泛红,不知是憋气憋的,还是被这暧昧氛围染的。
屋里愈来愈静,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异样在心底悄然蔓延。
江彻的愈抿愈紧。
掌心里女儿家的脚腕纤弱易折,那只柔软的玉足罗袜褪尽,毫无遮掩。裙角提起时,露出小腿上嫩白秀致的弧线,引人遐思。男人眸色渐深,在心神摇乱之前,毫无征兆地抬头瞧向沈蔻。
四目相触,有一瞬安静。
沈蔻落进那双幽泓若潭的眼睛,能察觉到底下翻涌欲起的暗流,连带着脚腕上的那双手掌似也愈发烫热。她猛地一惊,下意识将脚缩回来,掩饰般垂眸摆弄裙角。喉头微有点燥,她竭力摒除杂念,打破沉默。
“今日之事,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语声儿吐出来,柔软微哑得令她都有些诧异。
江彻的掌心陡然落空间,心里也似被揪空了似的,伸手的姿势维持了两息才惊而收回。
他轻咳了声,起身收拾膏药。
喉咙里仍旧干燥得像有火苗要窜起,他怕出声时流露异样,先去旁边净收擦净,待心绪平复,才踱步走近,道:“不必言谢。今日之事原是因我而起,彭王找上你也是谢侯暗中挑唆,试探我的态度。出手是理所应当,无需感激。不过——”
他站在床畔,状若无意地道:“你怎会认识彭王?”
“我不认识他。”沈蔻低声否认。
“既不认识,怎会在刚见面时就仓皇逃跑?”
“也不是……非要认识才能逃跑吧。”沈蔻头都没敢抬,迅速寻找托辞,“那小沙弥举止异样,他又鬼鬼祟祟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分明来意不善。且他的玉佩样式独特,气度瞧着就是王孙公子,我除了躲避还能怎样呢?只是没想到,他竟会是彭王爷。”
“他还叫我柔儿,恐怕也是……”
她没把话说完,只抿了抿唇,抱膝缩成一团。
那姿态,委屈而可怜。
江彻焉能不知兄长的德性?从前顾柔还是公府千金时,江铭就没少觊觎,瞧见沈蔻这水灵模样,定会心痒难耐。这于沈蔻而言,不止是平白遭人调戏的委屈,恐怕亦有被错认作顾柔的难过。
毕竟,没人愿意被当做影子,更别说沈蔻自谋生计,骨子里藏了几分柔韧要强。
江彻心里一软,没再追问下去。
这空隙里,沈蔻总算平复了心绪。
遂抬头将话题扯开,道:“这样说来,我今日平白遭殃其实是源于王爷。既如此,可否容我斗胆跟王爷求个小小的恩典?”她哭过的眸中雾气未散,瞧着格外让人心软。
江彻躬身洗手,示意她接着说。
沈蔻取纱布裹住伤处,口中道:“王爷知道那位蔡九叔的高徒,对不对?他的行踪神出鬼没,却未必瞒得过王爷。我近来嘴馋,王爷能否牵个线,请他做两样吃食,算是慰劳这只可怜的脚。”
她眼巴巴瞧他,不掩馋相。
江彻回头,“就这?”
“民以食为天,这可是头等大事!”
江彻唇角微勾,“那我勉为其难,试试。”说罢,嘱咐她好生养伤,而后出了精舍,去与谢峤商议明日寻访道观的事。待得事毕,他没回谢家的湖畔精舍,而是纵马飞驰去了王府的一座别苑。
半个时辰后,食材皆打点妥当。
婢仆退尽,院门尽掩,只剩下别苑那位身宽体胖的大厨留在里面,亲自生火烧灶。
少顷,江彻挽袖掀帘而入,取了备好的食材步向灶台。
待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热腾腾的椒麻鸡和松茸养生汤便送到了沈蔻跟前。因是装在食盒里飞驰送来,掀开盒盖时,里头的菜色仍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诱人食指大动。
沈蔻笑逐颜开,将美食一扫而空。
*
翌日清晨,江彻从自家别苑动身,与谢峤在五仙岭下碰头,齐往道观。此处属道家名山,大小道观林立,每座道观中皆有修行人和散住的信众,陆元道又是易容后藏身其中,想要寻到行踪还不打草惊蛇,极为不易。
好在江彻手里有薛氏。
半生夫妻,薛氏是最了解陆元道的人。
神态、举止、走路姿势、不经意的习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皆在不自觉中流露,哪怕易了容貌也无从掩藏。更别说陆元道常年沾染药材,身上气味与寻常道士有极大差别。
江彻命人暗查,很快将他锁定。
就在香火冷清的万寿道院。
前日去道观时他还命人印证了身份——
据薛氏招供,陆元道固然有救人性命的无上功德,年轻时其实也做过孽,不喜见到黑衣女子,每回遥遥瞧见都要避开。此事除了夫妻俩无人知晓,但这种心虚刻在陆元道的骨子里,不可能磨灭。江彻安排黑衣女子进香时,藏身真元观的那位跛足道人果真见而避之。
如此心怀鬼胎,于江彻而言如虎添翼。
跟谢峤在山脚会和后,一群人先去谢峤举荐的妙庄观拜访老道长,而后循路而上去另一处道观。进了道观,江彻亦恭敬奉香,请教道法。
谢峤寸步不离,时时提防。
彼时扮作道士的杨凝却已不动声色地进了万寿道院,循着先前探好的路走到后院的屋舍,就见陆元道藏身的那间屋门紧掩,蛛网纵横,似无人居住般。他也未靠近,将报信的纸团.系于匕首,而后挥腕甩出。
金戈入木,闷重作响。
虚掩的门扇被匕首的力道撞开,里头陆元道原本坐在暗处翻看医书,听到这动静,惊得浑身一颤。探头瞧出去,就见屋门咯吱晃动,上头匕首森冷,悬着纸团。
他匆忙过去展开,上头字迹潦草。
——穆王将至,速避!
除此而外并无半点旁的动静,就连报信之人都不见踪影。
陆元道且惊且疑,忙将纸团烧成灰烬。
昨日晚间,谢峤就曾差人递话过来,说穆王今日来山中访道,图谋未明,要他务必藏身于屋中,切勿暴露自身。如今既有这般提醒,想来是事情有变,谢侯爷抽不开身,便命人以此纸团提醒。
陆元道不敢耽搁,当即从后门出去。
往山下走无异于自投罗网,若拣偏僻小路,又难免引人注目,反而会令人起疑。陆元道稍加权衡,便混在零散进香的信众里,缘山路而上。至岔路口,远远瞧见似在寻人的黑衣女子,心里犯了忌讳,又怕那是穆王的眼线,便不动声色地择另一条路。
如是两三次,渐渐行至山巅。
周遭已无道观香客,亦无陌生人尾随,陆元道知道这伪装应是蒙混过去了。不过穆王还没走,他一时半刻而回不去,索性改道往北,去红鸾峰采些草药。
仍在访道谈玄的江彻似浑然未觉,盘膝坐在蒲团上静听道法。
直至日色渐倾才动身回住处。
谢峤盯了整天却毫无所获,绕来绕去走得脚都快断了,将他送至精舍后便拱手告辞,转过身,那张脸上笑意顿失,立时拉得老长。
江彻沉眉哂笑,入精舍暂歇。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沈蔻不在。拒仆妇说,她今早用完饭后,随便寻个枯树枝当拐杖,留了句道谢的话就走了,打着商讨戏文的由头。
江彻听完禀报,一口气险些噎在喉头。
他忙里偷闲费心掌勺,只为满足她口腹之欲,结果沈蔻吃完美食一抹嘴,扭脸就跑去找谢无相了?
江狗:日常心塞。
谢谢梨子酒、暴躁的芒果扔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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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