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男声如玉石相击,引得众人齐刷刷瞧了过去。
河畔芦苇依依,年轻的男人红衣艳烈,背后是盛夏的长天碧空,阡陌青山。他的容貌极为清隽,搁在满京城的贵公子里都是能拔头筹的。遗憾的是不良于行,端坐在轮椅之中,由人推着徐徐行来。
杨蓁自幼长在京城,却从未见过这张惊才绝艳的脸,一时间忘了说话,哑然盯着他。
沈蔻未料谢无相竟会露面,欣喜之下忙道:“公子怎么来了?”说着话,赶紧往轮椅那边走过去,借机摆脱纠缠。
而谢无相的回答亦极简略——
“久候不至。”
声音如泉水泠泠,清冷却悦耳,杨蓁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固然惊异于他的绝世风姿,却还没忘了姐姐的婚姻大事。见“鱼目混珠不知好歹”的沈蔻似要趁机脱身,伸手便去扯她衣袖,“你别走啊!”
指尖还没碰到纱袖,忽觉劲风袭来。
她惊叫了声,缩回手指,就见一柄利剑不知是从何处飞来,泛着寒光钉入草地,剑柄上刻纹细密,看着就怪吓人的。方才那股劲风便是剑尖所带,若她不知死活的乱拽,怕是要将整个指尖都要削去。
杨蓁后知后觉,吓得脸色都变了。
她下意识躲到仆妇身后,两只手死死收在胸前,抬头怒目,想要斥责那出剑行凶的大胆狂徒。眼底才露出凶光,瞧见远处那道身影时,整个人却像是忽然被扼住了咽喉,别说骂人,连大气都不敢往外吐了。
一射之地外,江彻勒马而立,身如峰岳。
他身上是惯常的墨色锦衣,金冠蹀躞,姿态岿然而威仪。这样的端贵身份于杨蓁而言不算什么,真正吓人的是那双眼睛。即使隔得颇远,她都能觉出对方眼底的阴鸷森冷,目光像是锋锐的剑压过来,沉甸甸的,如有万钧之中。
那张冷硬的脸上,更是冰寒得如逢腊月。
一股寒意从背后窜起,直冲脑门。
杨蓁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江彻掷剑告诫,那份森寒怒意源于何处。
跋扈架势被震慑得荡然无存。
杨蓁半个字都没敢再说,甚至没敢再看沈蔻一眼,缩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转瞬之间,成群仆妇呼啦啦离开。
沈蔻偷偷瞧向江彻,也被他那阴鸷如修罗的架势吓得不轻。她知道杨蓁没做半分纠缠就夹着尾巴逃走,是因江彻这一剑的功劳,理应同他道声谢。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这郊野空旷,不知藏了多少眼睛,她若再往江彻跟前凑,那可真是自招麻烦了。
遂敛袖垂首,朝她屈膝为礼。
而后跟在老伯身边,推着谢无相的轮椅徐徐离去。
风掠过原野,拂动碧草如波。
江彻冰寒的眼底浮起疑惑。
原以为沈蔻昨日被他吊起了胃口,这会儿他赶来出手相助,赶走那跋扈刁蛮的杨家女,她即便不好意思道谢,怎么着都会过来问问蔡九叔的事情。谁知道她就那么敷衍着行了个礼,而后随谢无相走了,甚至连头都每回。
她跟谢无相走了?
那一瞬,江彻心底涌起种伤心的感觉。
他冷冷停在那里,觉得背后刮过的风都凉飕飕的起来,眼瞧着沈蔻愈走愈远,裙衫映衬着红衣,飘然如画,他那张原就冷硬的脸上更是没了半分表情。半晌,才沉默着驱马向前,将那把掷出去的剑捡起,归入鞘中。
不远处,谢峤亦松了口气,拍马近前。
“老夫请王爷来此散心,是想着王爷公事繁忙,能在这青山碧水之间有片刻闲适。怎么,王爷这般神情,是老夫招待不周么?”他就像全然没看到方才的森冷场面似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似调侃。
江彻脸上冷淡如旧,“侯爷客气。”
谢峤笑意更深。
他这回将请帖送去穆王府,原只是走个过场,谁知江彻竟亲会赴宴,且盘桓不去?
薛氏失踪那日,便是江彻登临侯府,扰了他的好事,而今江彻一反常态来玉镜湖,还走遍了满山道观,谢峤焉能不疑?是以即便江彻态度冷淡,他也驱马跟随,笑道:“王爷甚少有闲情来京郊游玩,这回亲自驾临,倒让老夫受宠若惊。”
江彻扯了扯嘴角,似未听出试探。
他只是回头望了眼沈蔻的方向,道:“那红衣男子是侯爷府上的人?”
“是我的孙儿。”
江彻瞥了他一眼,脸上森冷未消,好半天才硬邦邦地道:“都说五仙岭卧虎藏龙,有许多修道的仙人,本王近来琐事烦扰,欲寻个得道的仙长了结些私愿。侯爷是这里的常客,可否推荐两位?”
谢峤从善如流,举荐了几位道长。
江彻遂以琐事为由疾驰而去。
剩谢峤慢悠悠骑马缓行。
起初,他怀疑江彻来此是与薛氏失踪的事有关,甚至盯上了神医陆元道。
不过看江彻的意思,他破天荒地来赴宴是为寻仙访道。这事儿谢峤听到过风声,早在春日里,这位战功赫赫不信鬼神的穆王爷忽然一反常态,去了佛寺几趟,甚至还请了高僧老道去穆王府请教。也不知是不是手上染血太多,遭了反噬,只能求诸神佛。
除此而外么……
谢峤忍不住看向谢无相的居处。在沈蔻初次踏足侯府时,他就已盯上了她,知道这姑娘生了张与顾柔肖似的脸,姿色极为出众,只是没想到她竟能令江彻巴巴地赶去解围。
须知穆王爷铁石心肠不近女色,从未如今日般暗戳戳尾随谁,还出手帮忙。
莫非他是看上了沈蔻那个小姑娘?
谢峤有点捏不准。
不过这事想要探明也颇容易,他盘算了半天,最后掀须而笑。
*
翌日前晌是消暑宴的开端。
襄平侯府人丁兴旺,家底殷实,府中男丁女眷多热衷于宴饮往来之事,这回消暑宴上各显神通,几乎邀了大半个京城的权贵名门。因五仙岭下地势开阔,院落屋舍充足,今日正宴过后还有诸多风雅之事,或是击球赏花,或是曲水流觞,由府里各房操持招待,能供人玩乐两三日。
宾客里身份最贵重的除了穆王,便是彭王江铭。
这位虽不像江彻那样拿性命博出了方天地,却因托生在曲贵妃腹中,自幼便颇受永明帝疼爱。红丸案后陈皇后与太子暗里遭了冷落,彭王母子便愈发显赫起来,朝堂之上说话的分量也比前更重。有些要紧的政令,永明帝亦是交给他去盯着。
这等贵客,自是繁忙压轴的。
临开宴前两炷香时,彭王府的仪仗才徐徐而至,谢峤亲自迎至玉镜湖畔,请彭王到精舍中更衣稍歇,而后请入宴席。
宴席极热闹,沿湖乐酣酒浓。
待后晌宴席散时,谢峤命长子好生送江彻回住处,他却亲自引了彭王去精舍歇息。
屋门掩上,侍卫们守牢院门。
彭王抻了个懒腰,收起人前的端方姿态,往圈椅中坐着,笑而挑眉道:“侯爷的宴席本王也来过多回,还是头回看到三弟露脸,倒真是稀奇。”
“谁说不是呢。”谢峤坐入对面。
旁边茶水晾得正好,他徐徐冲了杯六安瓜片,略说了昨日探问的结果,又道:“寻仙访道便罢了,算是司空见惯,倒是他看上的一位沈姑娘——”他顿了顿,露出个颇神秘的笑,低声道:“王爷猜猜,她长得如何?”
“能入三弟的眼,自是不赖。”
“岂止不赖,若好生装扮起来,说是画中仙人也不为过。她那张脸,跟先前顾家那位姑娘极为相似,气度也不差的。”
“侯爷是说顾家的柔儿?”彭王原本躺靠在椅中,听了这话猛地坐起身。
谢峤笑而颔首。
说起这位顾家姑娘,京城高门里几乎无人不知。因着出自公府相貌出挑,且品行也不错,幼时被选成了公主伴读,时常出入宫廷,跟几位皇子也颇熟悉。除去太子年长端方,疏于女色,江彻与她青梅竹马交情不浅,眼前这位彭王江铭其实也颇垂涎她的美色,念念不忘。
可惜朝堂搏斗,美人儿发配去了边塞。
彭王每尝提起此事都扼腕叹息。
如今听说有个容貌肖似顾柔的女子,怎能不意动?若是那女子是寻常人,既入了江彻的眼,彭王是断然不会去招麻烦,但顾柔这般容貌的显然不同,绝色佳人的诱惑不啻于权利,更何况她还没成为江彻的人。
彭王当即起了兴致,道:“既是与柔儿肖似,容貌必定无可挑剔,不知她住在何处,侯爷可愿引见?”
“老夫已着人留意,王爷放心。”谢峤笑得像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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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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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