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之他一直忍受着身体与灵魂分离的痛楚,去找柱子的魂魄。然而他找不到。而陶老道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虽说程昱已经将程老道人的身形概貌,给赵锦书描述一番,但赵锦书在京城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而且此事牵扯到温铭,程昱行时更要格外小心。
次日,程昱刚起身,便有小侍女端着茶水在一旁。
程昱拿过侍女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一旁早有小厮拿了袋银子,放到桌子上。
不一会儿,又有小厮送来一副帖子,程昱拆开,是风宁平送来的,请他去悦来酒楼。程昱想起昨日他曾说过要请围观的众人去吃酒席,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程昱刚进酒楼,街上就开始噼啪烧起鞭炮,风宁平穿着一身玄衣,出来迎接程昱。一把攥住程昱的手,将他引到二楼。
二楼原本用来遮挡的屏风都给撤了,放了几张桌子。桌子上全都围满了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风宁平将程昱一把推到首位,笑道:“今天本公子最好的兄弟回京,大家敞开肚皮喝,花的钱全都包在我身上!”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没有个唱曲儿的,这酒喝的也不开心!”说话的是一个约摸二十三四岁上下的年轻人。
风宁平啐道,“陈青,你小子又花什么歪心思,反正爷今天高兴,去楼下请几个唱曲的姑娘给你们下酒!”
陈青道,“现在姑娘有什么意思,我听说前些日子,会仙楼来了个新人小倌,长得一表人才,那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程昱微微皱眉。会仙楼是京都是有名的小倌馆。
“陈公子何时换了口味,前些天还搂着迎春楼的香芸姑娘,一口一个心肝叫的人家肝儿颤。今日怎么就好上了男风!移花别恋了,要是香芸姑姑知道了,肯定又要让人摸心口了!”
众人哄笑。
陈青嘿嘿笑道:“那个香芸早就玩腻了,那是你没见到那位小倌,长得比女人还要动人。老子以前也以为自己腰细屁股大的女人。现在看到一个漂亮的,长在我心口上的。总忍不住想瞧瞧!”
“你们他妈的再说胡话,就跟老子滚出去,眼睛瞎了没看到老子的兄弟在这!”
陈青父亲只是一个五品小官,攀上了风家这根高枝,极尽巴结。被风宁平训斥也依旧笑容可掬:“是,是在下疏忽,一时高兴忘记是给夏公子的接风宴,在下自罚三杯!”
自从程昱一进这二楼,投射他的目光便极尽试探打量。陈青刚喝完三杯酒,风宁平便引着程昱坐下正交谈间。便有一个小厮跑到风宁平面前,耳语几句
“怎么了?”程昱问道。
风宁平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的那阵鞭炮,点了几家店铺!夏哥哥,你先在这吃这,我去处理一会儿便来!”
风宁平一走,程昱就对着一屋子的人,大眼瞪着小眼。这些人他全都不认识。尤其听到他们一些狂言浪语很是不喜。程昱不禁有些后悔,他本以为风宁平所说请他吃饭,只是请他的几个相交好友叙旧而已。
“夏公子一回京就好大的排场!”说话的是一个靠近窗户位置的青衣书生。
程昱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想不清什么时候见过此人。陈青“嚯”得站起身来,拿出刚才风宁平训人的气势。
“萧峻,你算个什么东西。咱们说话轮得着你这个穷酸,会几首酸诗,就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既然看不起夏公子,还巴巴的跟来干什么?”
陆峻回头,看了一眼程昱,那目光上下打量程昱周身。凡是读书人,总有一种在骨子里的清高,也不屑理会陈青。
陈青在风宁平处失了面子,本就想在这个书生这里找回场子。刚想捏紧拳头,就听到从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胆子更是壮大几分。
“陆峻,本少爷在跟你说话呢,别他妈的不识抬举!”
拳头刚要擦到陈峻面皮上,那书生却也是胆色过人,不闪不避。两人很快便扭打成一团。
“你们他妈的是干什么,老子就不在这一会儿,就给我找这样的乱子!当我是死的不成!”风宁平阴着脸从楼梯处上来。扭打两人很快便被小吏们分开,两个人脸上,纷纷挂了彩。
“陆峻这小子出言不逊,在下看不过去!所以动了手!”
风宁平闻言刚想动腿一人踢他们一人一脚,程昱伸手拉住。
“这位陆公子说的也是实话,宁平你先不要动怒!”
“今天本就是想给哥哥接风洗尘的,没想到搞成这样。”程昱叹了一口气,宁平的性格怕是到死也都是这样吧。
“我知道宁平是为我打抱不平,想让我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其实也不必如此,而且我很承你的情!”
一人微微咳了咳,原来刚才跟在风宁风上楼的还有一个人。
裴子府目光在满屋子的狼藉中扫视一眼,刻意略过程昱。立刻便有两个小吏上前,将陆峻与陈青绑了起来。陈青顶着一双青紫的眼皮,愤愤不平:“裴大人,为什么要绑我,是那小子动的手。”
“现在是什么时候,会试在即,若是举子私自斗殴立即驱出京城,三年后再来!”
程昱瞧见那年轻的书生脸白了白。陈青的面子上更为难看。他指望在今年的会试上大展身手,岂能在这上面折了戟。其余年轻公子见到来的是裴子府,躲在风宁平身后个个不平。
“什么人,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只不过是温家的一条家狗而已!”程昱总算明白,风宁平与这些公子结交的原因。只是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够一个裴子府打的。
裴子府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吏上前,将麻布塞到两人口中。陈青还欲挣扎,裴子府冷着脸“当众拒捕,罪加一等!”
原先暗暗骂裴子府的年轻公子也噤了声。仅有半年不见,裴子府整个人的气质,似和程昱在青藤村时见到有些不同。
风宁平是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长大的,虽然有一个从小就有一个头上顶着光环的哥哥。哪里能容这个刚进官场的雏鸟,在他面前摆官威。
上前一步,拦住裴子府去路,“这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要管也是京兆府来人!”
裴子府冷声道:“在下也不想管,只是有人到大理寺报了案,风指挥使若是有空,得要好好管管自己的家狗!”刚才别人用家狗骂他,他倒也反应快骂了回去。
程昱眼看风宁平又要抬腿,骂他闯出什么祸事,在暗中轻轻拉了一把,将风宁平挡住的路给让了出来。
这一把,将风宁平的怒火暂时压住。忍住一脚踹上裴子府的冲动,这件事要闹大了,少不得连夏哥哥也要受牵连。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冲着已经下楼的裴子府喊道:“你他妈的就是个泥鳅,沾点盐就以为自己是海鲜了!不过是温家的一个小妾而已!”程昱不禁抹了额头的冷汗,这让他想到他刚重生时,他骂温铭那句些话。
裴子府听到之后,身子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众人见他走后,便开使骂了起来。
“什么东西,连自已的爹是谁,都不知道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
程昱回头,骂人的正是刚才骂裴子府家狗的那个年轻人。这一场酒席就这么不体面的过去,风宁平本打算给程昱请一座小轿。被程昱拒绝。
“我还要打算去集市上买点东西,走路方便!”
风宁平点了点头,刚才他虽然花了些钱,暂时安抚好被火烧的铺子,但他也怕有人趁机在自己哥哥的面前告状,他还要亲自处理一番。程昱拿出钱袋自己留下一点,余下的都交给风宁平,略有歉疚。
“今天是你请我吃席,还烧了几间铺子。这钱就全当我赔那几位店铺,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风宁平连忙把银子交回程昱手中,“夏哥哥你自己先留着吧,我现在当官了,每个月都有银子。就是再烧十间铺子,也还是有的,再不济我也会向哥要!”
程昱叹了一口气,“宁平你不要骗我了,今天这顿酒席,说实话你攒了多少天?”他刚才就注意到风宁平的袖口都几乎快要磨穿了。
只是,风宁平的袖口不是他勤俭持家造成的,而是因为他爹只要旧衣服还能穿,就不允许他换新衣裳。再加上,风宁平与他哥哥不同,要时常骑马巡视皇城。一天下来再新的衣裳也会磨掉一丝皮。
几经推辞,风宁平到底是没有要程昱的银子。最后生怕程昱反悔,骑着马一溜烟跑了。程昱在街上买了些朱砂黄符。便回候府。
还未踏进家门,便有一个小厮上前,急切道:“公子这是去上哪儿了?老候爷到处找你!”
大厅内站满了人,一个身着皇袍的人端坐在首位。程昱吓了一跳,上前连忙掀袍跪下,“罪臣,见过陛下!”
赵玉知正喝着茶,笑道:“朕都已经大赦天下,哪里还有什么罪臣之说!你的事情,朕都从锦书那里听得七七八八,只是没有想到你与锦书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要好!”
程昱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半年来,坊间时有传闻,这位新皇帝的身体不大好,因此一并事务都交给太后代为处置,而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洪亮,不像是多病之人。
“夏昱,你的腿不好用,不要这么一直跪在地上!快给夏昱搬把椅子过来!“
立刻有小厮上前,扶起程昱。赵玉知盯着程昱手里的符纸,嘴里泛出一丝笑意。程昱连忙解释。
“罪臣在外面被一位道人收留,因此学会了一些画符篆小技,入不得眼!”程昱不知道赵锦书跟这位皇帝都讲了些什么,到了哪种地步因此回答也是格外小心。
“朕今日来一日为了看看子秋,听说你来了,朕便见上你一见!”
程昱不禁有些惶恐。
“既然见到了,看到你无恙,朕也安心。朕一直觉得因着程太师的关系,先帝对你处罚太过。毕竟你是你,程家是程家。”
程昱心里头,明白这位皇帝用意。立刻又跪在地上。
“罪臣惶恐!”
赵玉知已从座位起身,走到程昱面前,弯腰将他拉起来。看到程昱身上有衣褶,似要动手将其抚平,最终手却放到程昱肩膀上。
“等哪日你进了宫,跟朕讲讲你在宫外的事!”程昱只点垂首点头,似是察觉到赵玉知的目光在他头顶盘旋,半天也不敢抬头。
等一家人诚惶诚恐将皇帝送上龙撵。晚饭时,程昱才在饭桌上看到温画屏。子秋见到程昱亲切的喊了声“哥哥!”,给他拉了把椅子。
一旁的温画屏将筷子一压,“子秋,吃饭。不要乱说话。人家一回来就混在风二公子后面,闹出好大的阵仗。哪里能看得上你,亏了你还眼巴巴往他身上凑!”
子秋也不理,温画屏冷嘲热讽。待程昱坐在座位上,便回到自己的位置。
温画屏声音更冷:“他一回来,你爹又是参神又是拜佛,心里头哪有你们的位置!”
一旁边的夏叶终于忍不住,“昱儿,刚从外面回来,受了那么多的苦。你听听你说的话,是当一个母亲应该说的吗?”
温画屏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利。“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一把拉过子秋拽到夏叶面前:“两个孩子在你面前长大,你何时多看一眼!”
夏叶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的疼!”
温画屏冷笑:“都是你的孩子,就是孩子娘不一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程怀素要是不想入宫,哪里有你什么事!”
“有什么事,咱们回屋里头去说,犯得着在孩子面前,这样大呼小叫!”
这句话,戳中了夏叶的心事,心有耿耿。
“被我说中你的心事,只可惜到最后,你连她的尸体也得不到,到底也没葬在你家祖坟!”
一顿饭吃的乱七八糟,程昱回到房间。点了灯,画了些符。
正要洗漱时,见到白天给他端水的少女还在一旁。程昱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脸盆,将她打发走。“我自己来就行!”
那少女脸快埋在衣领里,嗫嚅道:“是……是二公子,安排奴婢……奴婢给……”
程昱脸上有些尴尬,他万万没想到夏子秋竟然给他安排到这个份儿上,这个少女,竟然是给他暖床的。大兴朝民风开放,尤其是贵族子弟,十四五岁时,屋里头便有一两个暖床的婢女。
他脑海里顿时出现一对点丹砂的耳朵,程昱不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知道他的房里,有几个。
半晌,程昱才道:“我一个人睡习惯了!”
那侍女仍不肯走,“公子,要是不习惯,奴婢半夜可自己回去!”程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你先自己回房间去!”那少女哪怕是再厚脸皮,被人如此驱赶,在这屋里也待不下去。
等她走后,程昱洗漱完毕,脱衣下床。刚合上双眼,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子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哥哥,睡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