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书是不怕的,他的人不在丰州任职,亦没收受过丰州贿赂,殃及不到他头上。
谨慎起见,回府后他仍写了几封信差人送出去,侍从离开没多久,老管家就来说江太医来了。
“不见。”
甜汤的事让他心生警惕,江太医是谢武帝的人,自己不经意的话可能传到谢武帝耳朵里成为催命符,他叮嘱老管家,“往后不得让江太医进门。”
老管家面露难色。
江家女嫁来刘府,两家怎么可能不走动?
老管家暗自琢磨自家老爷的意思,“老奴说您有事忙如何?”
“随便。”
刘尚书还要去兵部练兵,没空和江太医虚以委蛇,江家人多,开销大,江太医明里暗里询问彩礼的事儿,弄得他烦不胜烦,又不是没有俸禄,江太医这辈子像没见过钱似的。
同样是姻亲,李院正好太多了。
穿过回廊走侧门的刘尚书不禁想起赐婚以来,李院正好像没找过他。
是故作骄矜还是瞧不起刘家?
“旺财...”
“奴才在。”
“院□□上的人可来过?”
旺财是府里管事,款待客人都是他在负责,细细回想了番,“小少爷周岁李府送了贺礼来。”
那是两个月前了。
刘尚书问,“最近呢?”
旺财摇头,又道,“江府的人经常来。”
这事夫人和他说过了,江家手头拮据,隔三差五就上门打秋风,要不是皇上赐婚,夫人都想把他们轰出去了,刘尚书又问,“夫人可去过院□□邸?”
“没,夫人整天守着小少爷,不怎么出门。”
不对劲啊,李家小姑娘是他未来的嫡儿媳,应该经常走动才是,李家怎就没动静呢?
“你去问问李家对赐婚的看法。”
李家不会看不上他儿子吧。
呵。
他还看不上李家呢。
想到两个儿子的亲事刘尚书就不舒坦,论门第,李江两家都有些低了,一个卯足劲往跟前凑,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糟心得很。
这天,李院正回家,半路又被人堵住了。
以为是来打探消息的,目光一沉。
见状,刘尚书登时冷了脸,旺财说李家的人不喜这门亲事,说她家姑娘聪明灵动,该找个书香门第,刘家是武将,杀孽太重。
竟嫌弃他儿子不好,刘尚书虎着眼,质问面前的人,“刘某不知哪儿得罪院正了,一见面就给我甩脸色?”
“......”
大难临头还不自知,这些年尚书白做了,李院正不欲多言,让车夫改道。
这会儿天快黑了,街道两侧的屋檐挂起了灯笼,烛火迷离,衬得他一脸凝重。
刘尚书愈发来气,蹬着马背,直直横在路中央,“院正要是不说清楚别想走。”
李院正:“......”
“刘尚书又想动手不成?”
刘尚书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本官还怕你不成?”
“......”
是夜,谢邀看了会奏章就睡下了,迷迷糊糊的,听到屋里有动静,睁开眼,就见吴德贵提着灯笼,猫着腰进来。
他坐起,“何事?”
“李院正有事求见。”
谢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这时候?”
大晚上还进宫准没什么好事,谢邀揉了揉眉心,“他在何处?”
“偏殿候着呢。”吴德贵看他醒了,将灯笼挂在莲花架上,净手后服侍谢邀起床,“刘尚书当街拦了院正的马车,两人发生口角差点动手,院正咽不下这口气,想悔婚。”
谢邀下地,顺了顺肩头披散的黑发,“刘尚书又怎么了?”
“您赐婚后,江家甚是积极,但刘尚书似乎不喜江太医为人,不怎么亲近江家,许是感觉院正态度过于冷淡,就派人查了院□□,得知院正不喜这门亲事,他心里不爽了。”
谢邀套上鞋子,愕然,“李院正不想和刘府联姻?”
刘尚书握有实权,要不是他赐婚,刘家坚决不会答应两家亲事。
明明自家高攀了,李院正竟瞧不上?
李院正老糊涂了吧。
吴德贵扶着他,命梳头太监进来梳头,谢邀心生抗拒,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院正不是外人,就这样过去吧。”
梳头就得掉头发,谢邀可不想。
李院正经常给皇祖父把脉,皇祖父什么衣容他没见过啊。
谢邀在寝衣外套了件月白色的外裳,披着头发去了偏殿。
李院正跪了些时候了,谢邀扶他起身,明显感觉他双腿麻得哆嗦了下。
“爱卿,朕知你委屈了,你等着,朕这就让刘尚书给你赔罪。”
宫人已经去刘府传话了,刘尚书要是聪明,很快就会来,他让太监给李院正赐座,问起他傍晚的事儿来。
李院正神色憔悴,语速极慢,谢邀没有打断他,相反,怕他舌燥,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李院正没有掩饰对刘府的鄙夷,认为刘尚书不懂礼仪,言行粗鄙,和他结亲是种侮辱,请他收回成命。
谢邀慢悠悠开口,“刘尚书就是个莽夫,言行粗鄙,你想悔婚朕也理解,但他幼子还小,好好管教,考个文状元不是不可能。”
李院正拨了拨茶面上的浮沫,心力交瘁,“虎父无犬子,刘尚书从武,又怎会允许儿子从文呢?”
谢武帝因带个‘武’字,心里重武轻文,刘尚书尝到从武的优势,不会让儿子弃武从文的。
“这有何难?”谢邀自认想得周全,“朕拟一道旨意,他儿子不从文就不得入仕。”
“......”
刘尚书的儿子没出息,遭罪的还是他孙女。
这个办法不可行。
看他沉默,谢邀又道,“两家是娃娃亲,你担心他将儿子教坏,朕拟旨让他将儿子给你教养。”
“......”
还能这样?
那刘尚书下次就不是拦路而是杀他了。
李院正连连摇头,“不可。”
“小公子是你未来的孙女婿,有何不可?太孙不也由太傅教导吗?”
他是庄家女婿,庄家手把手教他,挺好的呀。
就像他明明不喜欢太孙妃,但仍会对太孙妃好,没有比自己教女婿更好的了。
谢邀道,“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刘尚书来朕就和他说。”
老来得子,刘尚书恨不能时时捧着,哪儿舍得拱手送人,李院正觉得刘尚书铁定会反驳,没准又会动手,便是吴德贵都这么认为的。
出乎意料的是,刘尚书沉默片刻后竟欣然同意了。
李院正和吴德贵目不转睛盯着他。
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刘尚书说,“微臣是个粗人,不喜文人那套礼法,皇上想纠正微臣的家风,微臣感激不尽。”
李院正狐疑,“刘大人?”
刘尚书看他眼,真诚的赔罪,“傍晚是我唐突了院正,还请院正大人不计小人过。”
李院正脸上疑惑更甚。
谢邀也觉得刘尚书过于爽快了些,未免日后生事端,他问,“刘爱卿晚膳吃了什么?”
“米饭,肉。”
“没喝酒?”
“没。”
谢邀看向李院正,“你给他把把脉,看他是否有中毒。”
刘尚书:“......”
“谢皇上关心,微臣的身体好着呢,既让院正亲自教诲犬子就不会反悔。”刘尚书字字铿锵。
谢邀满意,“朕也是盼你们和睦些。”
“微臣知道。”
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刘尚书,谢邀有些得意,叮嘱李院正,“孩子还小,离不得人,启蒙后送到李府吧。”
“是。”
李院正总觉得哪儿怪怪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府和儿子说起才惊觉不对劲。
他进宫是想悔婚,而婚没悔着,还揽了教小公子的差事,教再好光耀的是刘府门楣,和李家何干啊,有那个精力,教自家孩子多好。
论心计,果然还是皇上胜一筹。
他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儿子安慰他,“尚书公子在咱们府,尚书行事总得收敛些,于咱们来说是好事。”
李家底下有药材买卖,有了兵部尚书这个亲戚,天南地北的药材都能安全运达,利大于弊。
他一分析,李院正叹息更重,“你想得到的皇上怎么会想不到,没准他就盼咱和刘尚书勾结呢。”
伴君如伴虎,李院正始终认为赐婚之事暗藏玄机。
他委婉的和刘尚书说过了,不知刘尚书作何打算,事到如此,悔婚是不可能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看着自己长子,道,“我让你送去丰州的药材送到了吗?”
察觉皇上动了杀心,他就命人往丰州送药材,只愿皇上念他劳苦功高的份上饶过他这条老命。
“这已经是第九批药材了,父亲,丰州药材短缺,咱哪怕卖个高价也有人买,为何...”
为何赠给衙门呢。
“钱财乃身外之物。”李院正说,“悬壶济世,这是大夫职责所在。”
“丰州瘟疫,咱慷慨解囊没什么,北边乱着,咱医馆降低药材价格,恐会遭同行排挤。”
“做好咱该做的就好。”
“是。”
李家各地都有医馆,丰州水患,李家医馆关了几日,百姓们以为指望不上了,瘟疫一来,医馆又开门了,不仅不花钱,还雇佣人帮忙熬药,据说衙门的药材也是李家医馆送的,百姓们心存感激,在丰州城外给李家医馆立了块碑。
这事和秦国公无恙的消息齐齐传进宫的,谢邀靠在美人榻上,看着面前跪着的青年,哭笑不得,“秦国公失踪的几天是抓你去了?”
地上,春风被麻绳绑得结结实实。
嘴里还塞了棉布。
进养心殿才被取走。
春风垂着脑袋,像哑了似的,一言不发。
殿里还有宫人,谢邀不敢坦露身份,细声细气问他,“你躲村里干什么?”
春风仍是不答。
谢邀又问,“太孙可好?”
春风是他的侍从,照理该在宅子里照看他的身体,竟被逼到躲进丰州的小村落,要不是秦国公眼尖认出来,春风不知要待多久。
听到‘太孙’二字,春风动了动,太久没说话,嗓子很沙哑。
“太孙受了点伤,调养好才能回京。”
滴水不露,谢邀有点心疼他了,唤人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让他先下去洗漱,想到他在秦国公手里没过好日子,让膳房备几样吃食,两人相处十几年,春风爱吃什么他是知道的。
吩咐好一切,让吴德贵将养心殿的人撤了。
他要单独跟春风说会话。
吴德贵不疑有他。
春风回来时,养心殿的宫人们都不见了。
皇上坐在桌边,慈眉善目的望着他,他皱了皱眉,跪过去,“奴才参见皇上?”
“一路舟车劳顿,先吃饭吧。”
春风站起,注意到桌上都是他平常爱吃的食物,心下大骇,作为太孙心腹,他从未将喜好告诉过旁人,皇上从何知晓他喜欢吃什么的?
“奴才不敢。”他站在圆凳后,态度恭顺。
谢邀笑眯眯的,“朕还能毒你不成?”
长这么大,春风没想过有天能和皇上同桌用膳,握着筷子的手都是抖的。
谢邀好笑,“朕不知你胆子竟如此小。”
“殿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先吃饭。”
谢邀肚子不饿,坐在上首望着他。
看得出他很紧张,夹了好几次才夹起一片肉,谢邀道,“这些日子怎么过的?”
春风不敢抬头,小声回,“太孙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百姓,奴才守着他们不出乱子就好。”
谢邀猜到会是这种说辞,“你辛苦了。”
他出事还能死心塌地为他谋划的恐怕就春风他们了,不再提丰州之事,静静看着他用完膳,撩了撩头发道,“替朕束发吧。”
自打进了养心殿,他梳头就没顺利过。
要不是看梳头太监年龄小,都想将其杖毙了。
春风不懂此为何意,但仍起身,扶着谢武帝坐到窗边,拿了梳子轻轻疏离。
有些时日没梳头,头发打结了,春风疏得慢,谢邀享受的闭上眼,“你来养心殿伺候吧。”
这手艺,其他人学不来。
话落,便感觉头皮一痛。
谢邀呲牙,脸顿时沉下。
春风知道弄疼了他,放下梳子就要跪地。
脸色苍白。
谢邀瞬间没了脾气,“罢了,这次不和你计较。”
春风并未松口气,心情反而愈发沉重。
众所周知,他是太孙侍从,但未净身,真要进养心殿伺候,他可就...
春风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要得此惩罚,不住给谢武帝磕头,“太孙伤重,请皇上准许奴才回去服侍太孙。”
“太孙还昏迷着?”
春风身形一僵,猜谢武帝是不是知晓了什么,又或是秦国公说了什么。
思忖良久才道,“还昏睡着,大夫说劳累所致,睡够了会醒的。”
那天,太孙晕厥后,他们手足无措,私下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太孙脉象正常没有病症,他之所以在丰州逗留也是听说村里有个医术高明的老大夫,想抓进京给太孙瞧瞧,哪晓得碰到秦国公一行人。
他明明换了装束,秦国公还是认出他来,他心下害怕,掉头就跑,哪晓得秦国公紧跟着他不放。
他跑进山,不熟悉地形,摔倒山脚去了。
秦国公竟追下山,拿麻绳将他捆了,“还往哪儿跑啊,皇上说了,无论如何要把你抓回京。”
他不知道谢武帝为什么抓他,但太孙的事儿万万不能暴露的,想了想,说,“太孙一好,奴才就让他进宫见您。”
估计都猴年马月去了。
谢邀捏了捏自己松弛的脸颊,“春风,你...”
你当真没认出朕来?
谢邀想问。
但被殿外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
谢邀心下不喜,“朕不是让你们退下吗?”
语声一落,就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泪眼婆娑的跑进来,谢邀蹙眉,“你是哪个宫的?”
“父皇,母妃不行了,求您救救她。”
父皇?
谢邀:“......”
皇祖父何时有这么大的女儿,他怎么不知道?
谢邀不动。
却也不再问她的身份。
这时,外边又跑来两个嬷嬷,看到谢邀,两人吓得花容失色,“奴婢,奴婢见过皇上,莲花,莲花智力低下,最爱胡言乱语,请皇上饶她一命。”
谢邀不认识小宫女,但这两嬷嬷他是认识的。
孙太妃宫里的人。
孙太妃本是个宫女,偶然得了皇祖父喜爱,升了妃嫔,据说她心里有人,为妃后心里并无欢喜,还买通宫里人,就为了不侍寝,皇祖父当真没想起她来。
这么多年,她一直安分守己待在后宫。
她竟有了女儿?
他问小宫女,“你多大了?”
“我九岁了。”
九岁。
也就说皇祖父六十一岁那年宠幸了孙太妃。
“......”
是皇祖父的孩子吗?
谢邀扭了扭脖子,问两个嬷嬷,“她是孙太妃的孩子?”
当朝公主都以嫁人,突然冒出个小公主,谢邀头疼。
嬷嬷使劲摇头,“太妃整天吃斋念佛,不曾踏出寝宫半步,怎么会有孩子,莲花小时候发烧伤着脑袋,她的话当不得真的。”
“那她唤朕父皇是何意?”
“她胡说的。”
莲花急了,上前拽谢邀宽大的衣袍,“父皇,你就是莲花父皇,莲花在母妃寝宫看过您的画像,不会认错人的。”
“不得胡说。”
嬷嬷上前,欲捂她的嘴,莲花人精,顺势躲到谢邀身后。
嬷嬷额头冷汗密布,“皇上,她是傻子。”
“我不傻,母妃病了,不吃药会死的。”莲花又哭起来,“父皇,你请太医给母妃看看好不好,母妃咳得很厉害,都咳出血来了。”
谢邀不习惯她的亲近,抽回自己衣衫,问嬷嬷,“孙太妃病了?”
嬷嬷摇头。
莲花鼓眼,“她撒谎,母妃就是生病了。”
是不是,请太医去看看就知道了,谢邀张口唤人,而听到动静的吴德贵姗姗来迟,猛地看殿里多出几个人,心下惶然。
“皇上。”
“待会再治你的罪,你请太医去未央宫看看...”
“是。”
说话间,谢邀回眸打量小宫女,穿的是粉色宫装,但衣领袖口和普通宫装有细微差别,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和自己是有点像。
难不成真是皇祖父的孩子?
被姑姑叫爹?
谢邀头疼,“回去吧。”
他不想看到她。
莲花低头抠着指甲,眼角还挂着泪珠,问他,“父皇为什么不去看莲花。”
皇祖父的心思谢邀哪儿知道啊,“回去问问你母妃就知道了。”
大人间的事只有大人知道,谢邀将问题抛给孙太妃。
“母妃不说。”
“你就想办法让她说。”
谢邀耐心告罄,呵斥两个嬷嬷,“还不快带她下去!”
嬷嬷颤巍巍上前,左右架着莲花往外走,莲花挣扎得厉害,走到门口还扭着脖子看他,谢邀摆摆手,“赶紧走。”
嬷嬷扭过莲花的脑袋,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邀靠在椅背上,闭眼问吴德贵,“真是孙妃的孩子?”
“奴才不知。”吴德贵道。
“那还不赶紧查。”
“是。”
其实从嬷嬷的态度谢邀已经猜到了,莲花就是孙太妃的孩子,嬷嬷语气重,但动作轻柔,似乎怕弄疼了她,能让老嬷嬷收敛的也就只有主子了。
谢邀想起莲花那张脸,迟疑,“莲花是女孩?”
不会是男扮女装的皇子吧。
那可是会威胁他皇位的。
吴德贵脊背发凉,“奴才这就去查。”
“问问常公公他们就知道了。”
“是。”
闹出这么个插曲,谢邀想和春风说说贴己话的心思也没了,“你回去照顾太孙吧。”
春风如蒙大赦的离去。
谢邀和吴德贵说,“查查其他宫,不会还藏着朕没见过的孩子吧。”
“......”
吴德贵颔首,“是。”
这事吴德贵亲自办的,先去监栏院问常公公,得知皇上派他来的,常公公深为困惑,“皇上仍想不起来吗?”
“要是想起来就不会让我来问您了。”
皇上老了呀。
常公公心下感慨。
当然,嘴上不敢这么说。
关于莲花的身世,常公公知道的也不多,“孙妃娘娘深居简出,我无意路过未央宫,看里边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妃嫔侍寝敬事房会有记载,但宠幸孙妃娘娘前,皇上好些年没踏入过后宫,敬事房都撤了。
莲花的身世无从查起。
他曾含蓄的说起过此事,皇上的脸色谈不上好,他就不多问了。
也就说,除了皇上,没人知道莲花是不是孙妃的孩子。
吴德贵眉头紧皱,“孙妃娘娘也没说起过吗?”
常公公摇头,“孙妃娘娘性子冷淡,除了未央宫的嬷嬷,谁都不知道。”
吴德贵直觉遇到了棘手事。
果然,一出监栏院,派去查莲花身世的太监就苦着脸说,“莲花像凭空冒出来的,进宫宫女的名单没有她的名字。”
“想办法捉个未央宫的人问问。”
“是。”
想悄无声息抓个人不是容易事,太监往未央宫的水里投了药,抓了个洒扫的嬷嬷。
嬷嬷不认识吴德贵,猛地看一屋子太监,扯着嗓门大喊大叫。
“.....”
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后宫有腌臜,但他们瞧不上个老婆子啊。
吴德贵面不改色,“找嬷嬷来是问点事儿,问完就放你走。”
嬷嬷太过害怕,身子剧烈颤抖着,眼泪像掉线的珠子往地上滚,“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吴德贵身边的太监忍不住,“嬷嬷,没事多照照镜子,就你这张脸,没人想对你干什么。”
嬷嬷反驳,“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太监撇嘴,“咱不是男人。”
嬷嬷无言以对,想了想,又道,“太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这个岁数,什么腌臜事没见过。
太监狠起来,恐怖多了。
“......”
吴德贵扬手,示意太监们退下。
嬷嬷看到他的手势,往后缩了缩,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没办法退,眼泪更为凶猛,“我都人老珠黄了,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太监们轻蔑的嗤笑,“吴公公风流倜傥,跟着他是你的福气。”
吴德贵:“......”
嬷嬷仔细看了看吴德贵,果然安静下来,也不哭了。
吴德贵:“......”
不想东扯西扯耽误时间,吴德贵开门见山,“莲花的身世你可知道?”
嬷嬷扭了扭身子,“主子的事儿我哪儿知道啊。”
“莲花真是孙妃娘娘的孩子?”
嬷嬷自知说漏了嘴,立刻扭头不说话了。
“莲花是皇上的孩子吗?”吴德贵继续问。
照理说,后宫娘娘有孕,肯定是皇上的种,但观皇上脸色,似乎不太信,孙妃娘娘的做法也有些匪夷所思,后宫女子,能仰仗的只有皇上,有孕是喜事,孙妃娘为何瞒着呢?
除非她和人暗通款曲怀上的孩子。
嬷嬷蹙了蹙眉,似有不解。
吴德贵问得明白些,“孙妃娘娘可有见陌生男子?”
嬷嬷眉头蹙得更紧,“你竟怀疑孙妃娘娘的清白?”
“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回答什么呀,我也不知道啊。”
孙妃娘娘整天待在内殿,她见着孙妃娘娘的时候很少,甚至没发现孙妃娘娘怀孕,还是听到内殿有婴儿哭声才猜到孙妃娘娘生了小主,可嬷嬷不让她们告诉旁人,否则就杀了她们。
因此,除了未央宫,没几个人知道孙妃娘娘生孩子的事儿。
至于孩子是不是皇上的,她从没怀疑过。
毕竟后宫就皇上一个男子。
此时,有些不确定起来,“公公,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你没在未央宫看到过男子?”
嬷嬷如实道,“皇上十几年没去过未央宫了。”
“孙妃娘娘最信任的嬷嬷是谁?”
“桂嬷嬷啊。”她描述桂嬷嬷的长相,道,“桂嬷嬷不怎么出未央宫,你们抓不到她的。”
桂嬷嬷对孙妃娘娘忠心耿耿,抓到了也不会说实话,嬷嬷望着他清俊的脸颊,计上心来,“我能帮你...”
吴德贵挑眉。
只听她往下说,“只要你和我对食...”
“......”
白日做梦呢,吴德贵唤人送她回未央宫,嬷嬷有些不死心,“我认识内殿的人,你...”
“聒噪。”吴德贵抬头,立刻有太监堵住了嬷嬷的嘴拖下去了。
谢邀不知道宫里还有吴德贵皇帝查不到的事儿,两日过去,吴德贵也没弄清楚莲花的身世,甚至是不是孙妃娘娘的孩子也不知,孙妃娘娘随和,抱了宫女的孩子养也说不准。
毕竟每年都有宫女溜出宫...
“孙妃身体怎么样了?”
“药石罔顾,太医说也就这半个月的事儿了。”
许是年轻时争风吃醋斗得厉害,后宫没几个娘娘活得久的,便是和谢武帝没有情意的孙妃也不能独善其身,常年受病痛折磨着,谢邀道,“去未央宫吧。”
没有莲花,孙太妃去了就去了,可莲花真要是谢家孩子,就不能不慎重。
未央宫久未翻新,朱红色的大门掉了漆,门边两侧落满了青苔,甚是萧条。
进门后,落叶堆积,犹如秋日。
谢邀问,“未央宫缺人?”
吴德贵道,“洒扫嬷嬷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
其实,后宫好些年没有添过宫人了,不止未央宫,好些宫的情形都这样。
就几个新娘娘的住处好些。
“莲花呢?”
“约莫在内殿。”
皇上亲临,整个未央宫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嬷嬷在小厨房熬汤药,闻言,命宫女寸步不离守着,自己去殿前接驾,“奴婢见过皇上。”
谢邀看了眼她,径直往内殿走。
内殿开阔,但家居摆设极为陈旧,落地屏风的边角磨得光滑,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床上传来孙太妃的咳嗽,伴着她冷冽的话声响起,“臣妾形容憔悴,未免惊吓到皇上,就不起身见礼了。”
孙太妃已经近六十了,谢邀不会和她计较礼数。
越过屏风,朝罗汉床瞅了眼。
她很瘦,瘦得瞧不出年轻时的模样,眼眸深陷,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像七老八十似的。
“你...”谢邀张了张嘴。
孙太妃又咳嗽起来,嬷嬷蹲在榻前,轻轻顺她的背,哽咽道,“皇上知您身体不好,您不说话,皇上不会怪罪的。”
谢邀点头。
皇祖父在她们面前是何态度他不知,但他不会往心里去,“你躺着吧,朕就是来瞧瞧你。”
他对孙太妃知之甚少,即使聊天也没什么话说。
“莲花呢?”
嬷嬷深知莲花的身世瞒不了多久,替孙妃答,“莲花在屋里。”
小主趁她们不注意溜去了养心殿,回来后娘娘就让她回屋反省,哪儿也不准去,刚刚来的时候嬷嬷瞧过,在屋里绣花呢。
“她母妃身子不好,她多陪陪才是。”
嬷嬷会意,“奴婢这就让她过来。”
莲花仍穿着那身宫装,不过应该洗过了,谢邀没闻到怪味,见到谢邀后,她怯怯的福身施礼,谢邀道,“坐着吧。”
说完,谢邀就找不着话说了。
他来就是想弄清楚莲花的身世,又不知从何问起。
好在吴德贵机灵,看气氛凝滞,吩咐宫人将布匹首饰搬进殿里,谢邀挑了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进殿后,吴德贵看未央宫太落魄,询问他后,添了几样摆设。
落地屏风也给换成了新的。
宫人们进进出出,谢邀手边的茶凉了好几回,思来想去,打破沉默道,“有了身孕怎么不和朕说?”
孙太妃靠着迎春花图案的靠枕,眼皮无力的撑着,“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孩子当真是皇祖父的?
谢邀看向凳子上安静坐着的小女孩,“说了莲花不至于这么苦。”
孙太妃眼睛又睁大了些,死死望着谢邀,“皇上不记得了?”
谢邀点头,“朕老了,记性大不如从前了。”
这事养心殿的人都知道,谢邀承认。
记性不好是个好借口,能抹去很多事。
孙太妃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想从谢邀脸上看出什么,谢邀从容地由她端详。
良久,孙太妃眼皮垂了下去,“皇上果真不记得了。”
“朕和你发生什么事了?”
吴德贵说皇祖父好些年不曾踏入后宫,怎么会和孙太妃生出个孩子来,莫不是喝了酒?
但未央宫离养心殿隔得远,皇祖父来这边会经过好几座宫殿,有走路的功夫,找其他太妃都完事了,难不成皇祖父只想要孙太妃?
怎么可能。
若是那样,皇祖父不会对孙太妃多年不闻不问。
他好奇得很。
“皇上都不记得了还问那些做什么?莲花还小,臣妾只望您能善待她。”
“这是自然。”
莲花是皇祖父的孩子,大周最尊贵的小公主,荣华富贵都不会少,谢邀沉吟,“朕待会就下旨册封她为福安公主。”
“不用了,莲花从小待在未央宫,外人不知晓她的存在,贸然册封,会惹来诸多猜测,您好好待她就够了。”
谢邀震惊,“你不想她有公主称号?”
孙太妃摇头,又剧烈咳嗽起来。
嬷嬷喂她喝了两口水,缓过劲来,她才道,“皇室脸面更为重要。”
谢武帝这么老了,冒出几岁大的孩子,朝臣们会偷笑的。
若是以前,谢邀会觉得丢脸,但华太医把脉时说了,保养得好,七八十都生得出孩子来。
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