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仪愤愤然指着她,大骂,“你还有脸问!你自己说说,你在天香阁大闹什么?!”
不过是说了林少川几句,这也叫大闹?覃窈轻笑道,“林少川辜负我养母,我不过是讨回公道,这也……”
“什么是讨回公道?”秦仪气得胡子一颤一颤,“你以为你是讨回公道,落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笑话,家丑不可外扬!哪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会和别人私定终生?你养母不守女德,你还到处宣扬,你知不知羞?!简直是丢尽我们秦府的脸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覃窈养母居然和别人私定终生,这种不守女德的女子,能养出什么品行端良的女儿?!亏他觉得覃窈年岁大了,须尽快说门亲事,现在谁还敢娶她?这甚至会连累秦妍和秦府其他女儿的名声!
见秦仪骂到了覃婉头上,覃窈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心头起了火气,“我何时说过,我娘和林少川是私定终生?”
别说覃婉和林少川并不是私定终生,就算是,又如何?上辈子她和容昭在一起,一直恪守礼仪。第一年容昭说会令她风光大嫁,后来又说母妃去世须得守孝,于是这提亲一直没有下文。不守女德?别人背后是不是也这样骂过她?
为什么做恶事的都是男子,却要女子来挨骂?凭什么?
秦仪愣了愣,仔细回想片刻,那同僚的确只说了林少川和覃婉的纠葛,却没有说到两人是否名正言顺。只因昨日覃窈屡次顶撞,让秦仪觉得覃窈不识礼数,连带对覃婉也没有好印象。而同僚说到此事的时候眼神微妙,让秦仪觉得羞耻,大怒之下便想差了。
但想差了又如何,不妨碍秦仪教训女儿。秦仪道,“就算不是私定终身,但凡顾及名节,女子就不该和男子多加纠缠!你那养母还不顾父母反对,妄加痴守,不智不孝!”
覃窈连火气都没有了,只剩心冷。重来一次,秦仪还是这样冥顽不灵。覃婉收留她,养育她,他毫不感激,反而对她破口大骂。覃窈的辩解他也不会听进去。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留情面。秦府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覃婉重要。
覃窈面色冰冷,直视着他,道,“你不知感恩,愚守偏见,诋毁女儿,不仁,不义,不智。”
她语气并不如何激烈,秦仪听了却是拍案而起,暴跳如雷,“放肆,你反了天了!来人,给我请家法!”
覃窈看了看秦妍,秦妍原本幸灾乐祸,此刻旁观了父女两对峙的过程,也被覃窈的放肆大胆惊呆了。
秦华一脸左右为难,听着秦仪的吩咐,一边要去拿家法,一边又频频回头,担忧地看着秦仪与覃窈。
覃窈并不想领受秦家的家法,若是秦府下人真来按住她,她必然寡不敌众。她缓了缓语气,道,“父亲是不是,还有事要问我?”
这个问题打断了秦仪的暴怒,他想起来,确实还有事要质问覃窈,于是喝骂道,“你这个逆女,你还知道你惹了事?!我且问你,你怎么又惹到了皇上?你知不知惹怒皇上有什么后果?!”
覃窈就知道秦妍会回来说三道四,果然如此。她故意道,“过去一点小小欺瞒罢了。”
秦仪再度被覃窈不知轻重的态度惹怒。当今皇上曾因先太子叛乱一事而流落异乡,应当是那时遇到了覃窈。虽他那时还只是皇长孙,但他若非要治覃窈一个欺君之罪呢?覃窈这个逆女胆大包天,欺侮了皇长孙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与其日后得罪权贵拖累秦府,不如今日就让皇上治治她。哪怕是杀了她,他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左右今日覃窈已经辱骂到他这个父亲头上,死不足惜!
“一点小小欺瞒?你怎么不知死活到这个地步!”秦仪暴怒得失去涵养,团团转了一圈,“你既然找死,为父成全你!秦华,给我拿绳子来,今日我就绑了这个逆女去见皇上,要杀要剐随便!”
秦华焦急,不动。秦仪瞪他,“去拿!”秦华只能去了。
覃窈这时心下一松,嘴角露出笑来。
秦妍见覃窈堪称自掘坟墓的言行,只觉得她愚蠢到了极致,幸灾乐祸之余,又有些轻蔑。再定睛看时,她发现覃窈竟然在笑。
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该不会是疯了吧?这种疯子,还是早日处理了好,省得搅得秦府不得安宁。
秦妍心里思虑着,又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但暴怒的秦仪已经命令下人绑住了覃窈。覃窈毫不反抗,配合地看自己手腕被绑住,姿态甚至称得上悠闲。
秦妍皱眉,只觉得更奇怪了。
秦仪亲自押着手腕被绑的覃窈,坐了马车,来到宫中求见皇上。
容凛回太和宫不久,刚吩咐完太监召刑部尚书觐见,此刻坐于太极殿的书房,打算批阅奏章。
福安弓着身子前来,一脸匪夷所思地禀报道,“皇上,秦大人他……绑着覃姑娘来了,说是要向您请罪。”
福安在容凛幼时便跟着他了,十多年来历经沉浮,始终心向容凛,才在容凛登基之后,成为他信任的左膀右臂。容凛的事,他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覃姑娘对皇上多么重要。回宫第一时间便派人不远千里寻找,得知覃姑娘回京消息之后,也是立时出宫确认……秦大人这是,弄的什么名堂?
“绑着来请罪?”少年天子俊秀的眉峰拢起,放下手中朱笔,“宣!”
容凛坐到正殿庄严华贵的龙椅上,秦仪带着覃窈快步进来,在大殿正中深深跪拜下去,“罪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覃窈手腕被绑着,也跟着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容凛,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她还穿着那一身轻盈妍丽的红衣,伏在黑色地面的时候,像墨池里开出的曼珠沙华。
容凛看着覃窈手腕上的绳子,眉头拧得更紧了,这让他昳丽的脸,多了几分威严冰冷。
“秦爱卿,你怎么就有罪了?”少年皇帝口气冷淡。
“臣有罪。”秦仪深深埋着头,不敢抬起,请罪道,“臣教养女儿不力,致使女儿欺侮了皇上。臣不敢有丝毫辩驳,特将不孝女带来,任凭皇上处置!”
覃窈得罪他的事就那么一件。不是已经说开了么,怎么就让秦仪大动干戈绑了人来?覃窈都不辩解的?还是辩解也无用?
不喜秦仪言语中对覃窈的贬低,容凛脸色愈冷,“谁说覃窈欺侮了朕?”
这和秦仪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皇上会褒奖他大义灭亲大忠大智的。“这……”他一时语塞。
覃窈软声道,“今日在公主府,臣妹也在,大约是她说的。”
秦仪转头直瞪覃窈:皇上问你话了么,你胆敢胡乱开口?!简直放肆!
容凛回忆了一瞬,今日公主府门前,确实有两名女子朝他行礼。所以就是其中那个秦府女说的?
胡说八道!
“秦爱卿你是老糊涂了么,这种无稽之谈也信?”容凛一双眸子里满是冰冷讥诮,直白的话说得秦仪额头快要冒出冷汗,“她若欺侮了朕,朕不会惩治她么,你是觉得朕无能?”
“你那女儿若只会胡说八道,舌头不要了也罢。”
覃窈见识到了容凛这张嘴的威力。上辈子她和容凛有隔阂。容凛也会对她阴阳怪气,但同如今的场面比起来,还是很留情面的。
秦仪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君无戏言,“不要舌头”这次只是说说,只怕下次当真要对秦妍下手!
秦仪连忙磕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臣知错了,是臣一时糊涂,皇上恕罪!臣回去一定对那逆女严加管教!”
秦仪这才回过味来,若是皇帝当真怪罪覃窈,把她带走了便不会让她安然无恙回府。是他气昏头了才会又带覃窈来请罪!
覃窈听着秦仪的话,只觉得她骂人都翻不出新意,只不过“逆女”之前还是自己,现在变成了秦妍。
“让她抄一百遍《女则》,未抄完前别出门了。你既失察,罚俸三个月。”容凛冷冷吩咐完,朝福安看了看,福安立即迈下台阶,快步走到覃窈面前,扶起了她,“覃姑娘快起来。”
大内太监总管,皇上最倚重的人之一,便是王爷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如今他对覃窈轻言细语满是敬意,这让秦仪意识到了什么。
福安边帮覃窈解绳子,边对秦仪道,“秦大人误会了,覃姑娘是皇上的贵人。”
一句“皇上的贵人”,将覃窈的地位拔得无限高,秦仪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下大祸,而这个灾祸的源头,是秦妍说的几句话。
方才秦仪还心疼秦妍需抄一百遍《女则》,此刻却觉得她确实该罚。他嘴上连忙道,“公公提点的是,多谢公公。”
覃窈看秦仪姿势僵硬,料想他心中必然也是惊涛骇浪,顿时觉得十分解气,揉了揉自己被绑得有些发麻的手腕。
容凛看着覃窈的动作,担心她手腕有伤,也想了解秦府发生了什么,便对覃窈道,“既然来了,便让太皇太后见见你。秦仪,你退下。”
虽然误会了覃窈和皇帝的关系,但想想覃窈的性子,秦仪有些担心覃窈闯祸。但皇帝话一出,不是他能反对。他只能行了一礼,起身看了覃窈一眼,而后快步退了出去。
没有外人了。容凛从御阶上下来,走到覃窈跟前。福安自发退到一边,看容凛单手捧起了覃窈的左腕。
霜雪凝成般的手腕上有一道红痕。容凛拧眉看着,只觉得心情不畅,“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