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云独自引着唐婧去了柳若楠休息的偏堂。
富丽堂皇的庄园空空荡荡,几乎见不到尚在闲游的世家女眷。
也不足为奇,大家估摸着都赶去附近的楼台,一睹世家公子们的风采了,哪还会留下瞧一个晕倒的小姐的热闹呢?
偏堂略有些距离,行过假山石桥,穿过景墙月洞,走过的皆是上辈子熟悉的老路,唐婧兀自打量着,心中虽感慨万千,却也无甚波澜。
直到进入一座花园,地上那精致的、由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映入了眼帘,她心中才像断了弦般,蓦地咯噔了一声。
上一世,柳轻云也是这样带她去偏堂看望柳若楠,原以为只是普通的中暑,谁知甫一进门,下人们却都在传小姐中毒了。
而柳若楠的丫鬟翠玉更是声称,她家小姐自入了庄园,吃进的唯一东西便是蕊香带去的那壶凉茶。
如此莫须有的罪名,唐婧断不会乱认,并执意要呈上茶盏自证清白。
可万万不曾想到,那老婆子拿来的茶壶里竟真的验出了一模一样的毒来!
人证物证俱在,唐婧百口莫辩。王大夫人大怒,管事的大嬷嬷通传了长公主后也秉公办理,将她同蕊香罚跪了一天。
就跪在这花园中心的鹅卵石路上,受日晒,挨数落,有苦不能言。
想至此,唐婧不由侧过头,冷冷扫了一眼柳轻云。
只见她神色焦急,身旁也没有丫鬟朝露陪着,清秀的眉目间满是浓浓的担忧之情,瞧着就像个善良懂事,关切长姐的好姑娘。
上一世的唐婧便是为她这副恭顺的表象所蒙骗,甚至一直跪到天黑都不曾怀疑到她的头上,只当是有什么不轨之人存心陷害罢了。
可后来突逢种种变故,柳轻云终于原形毕露,唐婧带着心眼重新回忆这段过往,这才又瞧出了些别的端倪来。
当初提议送茶水解渴的正是柳轻云,之后带大家去僻静无人处纳凉的也是她,接着推辞说不喝茶撇尽嫌疑的又是她,最后在堂上煽风点火的更是她!
若说这不是她早早就设计好了的,唐婧绝对不信。
至于这丫头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在背后捅她一刀,唐婧想,约莫是为了一石二鸟,好在之后献艺斗巧的环节中,替自己扫清一些障碍吧。
长公主的乞巧花宴上不乏显赫的王公贵胄,若是能借此机会博得青睐,攀上一门好亲事,柳轻云定不会白白错过。
只可惜那柳若楠才是柳府嫡出的大小姐,外家在朝中亦小有势力。而柳轻云无权无势,生母身份又低微,两者同台一亮相,自是相形见绌了。
是以这心肠歹毒的丫头先是设计陷害了柳若楠,接着又拉上了她做替死鬼,最终自己一舞动京城,成了整场花宴的魁首。
真真是好谋算啊,唐婧咬紧牙关,险些都要气笑了。
且看着吧,狭路再度交锋,鹿死谁手还未见分晓呢。
唐婧随着柳轻云穿过花园,一脚迈入了偏堂的正院。
尚未进屋,便见廊下挤了一堆端水送药的丫鬟婆子,清一色皆是庄里的下人,其中还有位衣着得体,举止庄重的老妇人。
唐婧认得她,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乳母高嬷嬷,当年长公主因在楼台主持比武之事抽不开身,这桩小纠纷便是由她来代为处理的。
眼下这位嬷嬷正伫在门口,微微欠身,略有些为难地听着屋内的妇人发泄情绪。
“这好端端的,偌大一个庄子,那么多的世家女眷,怎么独独我苦命的楠儿受了毒害啊……”
这话越说气势越消,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高嬷嬷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夫人且放宽心,此事既发生在了庄子上,老奴必定会豁出全力彻查到底,严惩不贷,还令千金一个公道。”
柳轻云行至门前对二位施了个礼,道:“母亲,大姐姐她可好些了?我表姐姐一听说也急着赶过来了。”
唐婧福身行了个礼,抬脚踏进了房门。
屋内清静得很,除了高嬷嬷外便只剩一位立于墙角的老郎中,他的药箱打开了放在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显然是才刚刚诊断过。
在几重纱幔的遮掩下,柳若楠闭目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看着虚弱至极。
她的贴身丫鬟翠玉在一旁好生照料着,母亲王大夫人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眶通红,模样狼狈,一见柳轻云携着唐婧进了屋,眼中顿时闪起了火光。
“你这小蹄子,还敢问我?”她走上前,气势汹汹地对柳轻云道,“事发之前你明明同楠儿待在一处,为何现在她中了毒昏迷不醒,你却好端端地在外面同旁人闲逛?”
王大夫人此话明面上虽在斥责柳轻云,暗地里却亦有指桑骂槐之意。
唐婧心下了然,毕竟小李氏是她亡母生前亲自登门送去的妾室,大夫人不待见她也是情有可原的,只不过碍着南阳王府的面子不敢明说罢了。
但做戏要做足全套,为避免起疑,听闻柳若楠实非中暑而是中毒,唐婧还是摆出了一副讶异的神情。
“什么,大姐姐她中毒了?”听到“中毒”二字,柳轻云顿时惊慌地看了一眼唐婧,仿若全然不知情一般。
见大夫人怒目圆睁,不依不饶,她又立马跪下请罪道:
“母亲恕罪!大姐姐中毒一事轻云当真不知呀,或许是姐姐不小心碰了或吃了什么东西呢?”
“你还好意思说?谁不知道你那些鬼心思都……”
“咳咳。”高嬷嬷不合时宜地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王夫人滔滔不绝的叱骂。深宅内斗之事她无意知晓,可眼下这烂摊子确是急着要收拾的。
“夫人稍安勿躁,不如还是先将令千金所到之处,所吃之食皆盘问个清楚,再做定夺吧?”
王大夫人顿了顿,被说得哑口无言,忽然也意识到自己是心慌则乱,被冲昏了头脑,这才忍着气收回了一肚子埋怨,让柳轻云先起来再说。
这气氛着实僵硬得紧,唐婧看久了热闹,忽然忍不住望向了墙角那一直站着的老郎中,问道:
“老先生,不知我这位妹妹中的是何毒,您对那位歹人的下毒之法可有何高见?”
除了罪魁祸首,想必没有人会比大夫更了解毒的特性了。是以唐婧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老郎中。
老先生愣了愣,慢条斯理道:“回这位小姐的话,柳小姐中的乃是曼荆草之毒。此毒损身伤神,万幸中毒不深,否则小姐便有性命之虞了。”
王大夫人一听绷不住了,拊掌激愤道:“听听,这贼人是成心想要我楠儿的性命啊!”
高嬷嬷安慰地顺了顺她的脊背,示意她接着听先生的下文。
柳轻云试探着道;“老先生,依您所见,那凶手究竟是使了何种手段下的毒?”
“此草之毒在于汁液,园中又仅有柳小姐一人受害。”
老郎中沉思片刻,肃然捋了捋苍白的胡须,“只怕,是有人在小姐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饮食?”柳轻云蹙着眉头,忽然一脸担忧地看向了床边端着半个药碗的翠玉。
“翠玉,你还记得大姐姐她进了庄子后,都吃过些什么东西吗?”
她问得那般急切,仿佛当真对柳若楠的性命颇为重视,连王大夫人面上都有些恍惚了。
可唐婧却在心中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事情的来龙去脉柳轻云分明比谁都清楚,可她却偏要借他人之口说出,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她暗中推波助澜、添油加醋的好本事,不知她今日这出戏,究竟还能唱到几时。
“吃的?没有啊,小姐明明只是一路赏玩,并未……”翠玉心焦地皱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惊叫了一声。
“婢子想起来了!是茶,小姐昏迷前只喝过唐大小姐带来的一壶茶,别的再没有了!”
此话一出,屋内的空气骤然降至了冰点,所有人的目光皆像针|刺一般齐齐射向了唐婧。
上辈子的这一刻,唐婧只觉得如临大敌、孤立无援。
可现如今,她已尝尽苦痛,淬过心神,任什么牛鬼神蛇当道,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便绝不会轻易屈服。
“诸位这是在怀疑我?可那壶茶我自己也是喝了的,总不能自己害自己吧?”她调侃地笑道。
翠玉不甘示弱,竟小声回道:“那也有可能是,小姐你早就备好解药了呢。”
她说得不无道理,王大夫人一边讶异于她的胆量,一边又欲言又止,只等唐婧接下来的表态。
柳轻云赶忙拽住唐婧的手臂劝道:“姐姐勿慌,都说清者自清,不若咱们先叫人去将那茶盏取过来,是也不是,一验便知,也省得在此多费口舌,是不是?”
她神色真挚,语气恳切,瞧着半点都不像有满肚子坏水的恶人。
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唐婧暗自冷笑一声,顿时将柳轻云缠着她的那双手猛地甩开了。
少来,什么清者自清,分明就巴望着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