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天太冷也许是孟清清太油盐不进,又或者再是热衷作天作地的人也免不了一年的疲惫。反正不管因为什么,越临近过年乾清宫和慈宁宫就越消停,甚至过完小年之后金霖都连着三天没往宁心轩去。
他不来孟清清最高兴,孟清清一高兴坤宁宫上下都跟着舒坦。还有三天就是年三十,过小年那天孟清清嘱咐红螺把该发的月钱和过年的赏钱都发了,因着是头一年在宫里过年,过年的赏银不拘大小都翻了一番。
外边老百姓看紫禁城,总以为只要进了宫的都有大前程,其实只有进了宫的才知道其中辛苦。
宫里大大小小的奴才这么多,能爬到管事位置上的就那么几个,其余大部分还不是靠着每月少则几百钱多则一二两银子的份例过日子。
上去了也有上去的苦,在主子跟前当差脑子心性都不能差,近前伺候的时候更是规矩繁杂,身上不能有味道张嘴不能有浊气,更不能这边伺候人转头就不见了影。
像陈念真和连翘佩兰这样的大管事,有一个算一个胃里都带着毛病,就是因为常年吃喝都不定时闹的,一年到头辛苦一场得些赏也是应该。
得了赏宫外有家的奴才一个个都张罗着把银子捎回家,捎不到的没家的也各有各的活法,老实些的存着,等银子多了托人在老家买地买房。
心思活泛些的干脆趁着过年拿银子多买些新奇玩意儿,找相好的结个对食,再有那混不吝的偷偷聚在一起赌钱吃酒也是个消遣。
“干爹,您没歇着吧。”
“你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今儿轮休找地儿去玩。”
“是要去的,半道碰上佩兰姐姐来找您,这不是顺道就又回来了。”
大家都得闲,陈念真也不再紧绷着弦看着坤宁宫里那些毛脚小子们,这会儿正躲在自己屋里喝茶看雪,顺道再看看摆在桌上自家皇后给的独一份的赏。
东西是昨晚上专门叫过去给的,两只成对的鸳鸯莲瓣金碗精致得唬人,羊脂玉的扳指和玉佩通透温润,一看就是同一块大料出的好东西。
再有就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盘子银锭和金锭,赏得陈念真今儿一天都心不在焉,非得这么摆在桌上整整齐齐时时看着才舒坦。
“什么事,说吧。”陈念真回后边来时正好丽嫔何氏过来,现在又突然叫自己过去肯定有事。陈念真起身把千层底布鞋换成皮靴,又披上大氅就往外走,“边走边说。”
“干爹别急,前边正听戏呢。”安子见他走得急又回声把汤婆子给陈念真拿上,“丽嫔最喜欢这些东西,听说来了没多久就张罗把漱芳斋里的戏子叫了来,皇后娘娘说您这些日子累着了,让您过去一起听听戏热闹热闹。”
一听是这事,陈念真半晌没说话,脚步却不由自主慢下来。处了这么久自己主子心里那小心思他多少明白些,说是听戏其实还是想自己去陪着,听戏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安子,你觉着皇后娘娘如何。”知道归知道,陈念真却半点不敢回应。自己是个太监,哪怕他清楚自己有一副好皮相,那也只是个好看的太监。
主子眼下还小不喜欢皇上很正常,但往后的岁月那么长,陈念真万不敢现在就做出什么事来毁了她,日后若是皇后要后悔也好有个退路。
“皇后娘娘?儿子觉着娘娘挺好的。脾气虽说大了些,但又不冲奴才们乱撒气,看着跟皇上关系不亲近却能治得住后宫那些娘娘们,出手也大方。儿子问过了,今年过年咱们宫里的赏钱最丰厚,多少人都眼红呢。”
除了陈念真,孟清清并不让其他太监近身伺候,连安子也多是干些跑腿传话的活儿,他只知道自己干爹得皇后的宠,压根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弯弯绕。
陈念真听安子一个劲的夸心里越发有些乱,好在戏台子就在冬暖阁后边的花园里,再是走得慢也绕过两个弯就到了。
陈念真远远瞧着坐在亭子里烤火听戏笑靥如花的模样,只得安慰自己能眼下这般维持着也不错,才收拾好心情拾阶而上。
戏台上正唱着牡丹亭,这戏若是平时丽嫔万不敢点,毕竟太后最不喜才子佳人私定终身还要死要活那一套,这些在她眼里都是错处都是不规矩。
但孟清清不乐意听那些老掉牙的戏本,点戏的时候正好又想起上次陈念真带自己出宫去听的那新戏,宫里没那些时兴的东西,挑来挑起挑了这么一出,才凑合着能听。
孟清清对戏台上的人兴致不高,但陈念真一来她精神头便来了,叫人搬了凳子就摆在自己身边,随手拿了一碟瓜子递给他让他替自己剥着,就算把场面样子做齐。
“丽嫔,这戏真有这么好看吗,本宫听说你宫里光是说书的女先生就养了两个,每日轮流给你说书听。什么话本子你没听过,还要巴巴地来本宫这儿蹭戏。”
何氏是真爱听戏,连陈念真从别处过来她都压根没搭理,一门心思扑在戏台上,看得眼泪汪汪恨不得随台上那杜丽娘一起去了才好,那模样看得孟清清好奇得厉害,便忍不住多问一句。
“娘娘,听书虽能打发日子可听多了都一个套路,还是牡丹亭回味悠长,后边的本子怎么学都不如他。臣妾当年第一次听这戏才十二岁,那次是臣妾陪母亲出门做客在别人家听的,只一次就记在心里了。”
何氏能说出这话来其实是有感而发,当初她在宫外有相好的,两边家里都说定了亲事,只等她选秀落选就能回家嫁人。
可两年前金霖刚亲政不久,朝中大臣不是摄政王旧部就是太后的人,金霖想拉拢人都找不着下手的地儿。
还是贤妃的父亲张大将军给出了个主意,让金霖从中低阶的将领官员里边挑。先挑出能用的提拔起来给众人看,到时候自然不愁没人可用。
何世平在金羽卫里任参将,金羽卫本就是天子近卫,参将卡在当中间上能与将军副将们说得上话,下边又实打实的管着营里兵丁,怎么看都是难得合适的人选。
这法子好是好,可挑来挑去挑中何家,何氏就成了那殃及池鱼的池鱼小倒霉蛋儿。进宫以后情郎在宫外什么近况她一点不知,书信往来之间何氏不敢问,何家也从不提及。
这事孟清清上辈子隐约知道些,但何氏是个老实人又不得宠,就没多余的心思管。这辈子不一样,不光要还她上一世替自己说话的恩,日后柏氏进宫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眼下自然就得早做打算。
“这有什么,不瞒着你们俩,上次出宫待嫁本宫还出去玩了一趟,外边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比内务府挑出来的这些戏子女先儿有趣得多。等过完年本宫让念真出去寻两个进来,到时候赏你一个。”
“那臣妾就先谢过主子了。”一听能有新鲜玩意儿何氏登时就高兴得不得了,可下一刻就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长叹口气。
“娘娘,还是算了吧,奴才最近犯小人扯都扯不开,不过两匹蜀锦前儿个都闹了一场,您再赏个人给臣妾,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吵。”
“本宫听说你和柳氏同年选秀又一起入宫,想来关系应当亲近,怎么就针尖对麦芒似的,你可是个老实人,宫里谁都说你的好,偏她就处不来?”
金霖那年在武将里看上何家,文官里挑来挑去最后挑中的便是以耿直出名,出名得御史台里都没几个人与之交好的柳家。
孟清清还记得上一世金霖非要接柏氏进宫时,前朝好些御史都拼死谏言,只有柳氏的一家缩在后头只说这事天家家事,臣子们不该多管。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细究起来全是错,为着这事金霖很是抬举过柳家和柳氏,之后要不是柳氏在后宫狂得没了边际,说不得也能落个好下场。
“不瞒着娘娘,臣妾家里同柳家向来不是一路人。那柳家说是御史台的清流,整日也没见干过什么正经事,专门挑着那些不痛不痒的错处来树他家的好名声,臣妾听得多了实在喜欢不起来。”
金羽卫是天子近卫,好些勋贵世家的公子少爷都在金羽卫里挂个闲值,这些人扎堆的地方难免会有闹麻烦的时候,柳家最喜欢盯着这些不痛不痒的事。
什么谁当值的时候喝酒赌钱了,哪月的军饷又迟发了,或是金羽卫里那个参军将领又说了什么话大逆不道,藐视朝廷了。
总之事是小事,到了柳御史笔下就能写成动摇社稷的大事,最后事情大多不了了事,但柳家清流耿直的名声却是越传越开,被人当真了。
何氏的父亲在柳家手里吃过几次亏,如今两家女儿都进宫为妃嫔自然合不来。只是之前柳氏份位比何氏高也比何氏得宠,何氏又是个不争抢的性子也就还能维持个面子情。
谁知如今孟清清扔了个赵敏儿进来搅浑一池水,在坤宁宫吃了亏的柳氏满肚子气没处发。
前天绣局那边拿了些蜀缎来分去各宫又先送去丽嫔那里,柳氏就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发作了一回,把何氏闹得干脆把新得的蜀锦都赏了奴才,才稍微顺了些心气。
“本宫知道你委屈,这样吧,等过完年让你娘进宫来看看你,到时候信上不好说不好问的你都跟你娘说道说道,天大的委屈也就没了。”
何家官职太低又没个爵位,平时托人带书信进宫容易,想见面却是不能,何氏进宫两年还没见过家里人。这会儿乍一听孟清清这么说人都傻了,“娘娘,奴才的娘家人没资格递牌子进宫。”
“说你老实你还真不谦虚,你不行本宫行啊。本宫下个帖子请你娘,再让陈总管走一趟,到时候你想好要家里人带些什么进来,只要别太打眼都无妨。”
何氏一听这话差点没高兴哭了,陪坐一旁的赵敏儿也跟着高兴,还说了好些吉祥话哄何氏,只有突然又多了件差事的陈念真心里清楚,自己这皇后娘娘肯定又在琢磨事呢。
不过陈念真还没来得及问,何氏也没哭个尽兴,原本坐在一旁安安稳稳的赵敏儿却突然变了脸色,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竟是一扭头吐了。
赵敏儿这一吐可算是惊天动地,孟清清派人去请了太医来,太医号准了脉立马起身跪拜,朗声冲孟清清道喜,仿佛赵敏儿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而是孟清清的一般。
宫里除了三年前出生的大公主就再未有过孩子,现在赵敏儿怀上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孟清清扬手把该赏的都赏了个遍,吩咐太监往乾清宫和慈宁宫去报喜。
又即刻从屋里挑了两个老实懂事的宫女赏给赵敏儿,才重新坐回椅子里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上辈子赵敏儿虽得宠,但不知是赵福慧在背地里动过手脚,还是她得罪人太多,反正到自己死在冷宫那会儿也没听说她有孩子。
现在这个孩子在孟清清看来不单单是日后能辖制白贵妃的资本,更是自己这辈子逆天改命的佐证,自然更看重些。
甚至越想越高兴,干脆又让红螺开了库房挑了两个老大的金锁来赏给赵敏儿。赵敏儿自是欢天喜地的接了,还亲昵倚在孟清清身边逗趣儿。
剩下陈念真站在一旁默默打量那俩金锁,心里想的全是这么大的金锁要是融了打成金锭子,能打多少块,顺道想想何家到底有什么能用上的地方。
陈.算盘小能手.念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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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