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孟清清穿的大氅是孟王爷去年打猎连着打了三只火狐狸做的底儿,之后王妃又开库房专门找了毛色相近的皮子,加在一起做成的大氅。
颜色浓烈纯粹又暖和,今夜在外头折腾这么久也紧紧裹着热乎劲没散,倒是陈念真和连翘两人贴身伺候着吃了些苦头。
席间连翘要贴身伺候着不好穿多,要不腾挪转身的功夫,碰着挨着哪儿都是罪过。陈念真穿了一身收腰宽肩的曳撒宫服站在一旁,虽不用伺候人却更冷得厉害。
宫里内监的宫服规矩还是太祖时定下的,说是瞧着精神好看,话虽不错但这寒冬腊月实在熬人了些,一晚上孟清清看着身侧的陈念真,一边觉着他身姿挺拔修长着实养眼,一边又忍不住想他冷不冷。
回到暖阁孟清清看着面色发白的两人有些着急,偏实在不会伺候人也没法往上凑,看着小宫女们替他俩把被雪浸湿的衣裳换下,只能站在一旁动嘴指挥,顺便拦住想要躲去一旁耳房换衣裳的陈念真。
“绿衣,你快去厨房弄些热汤来。”孟清清说话的功夫把自己的暖手的小铜炉塞在陈念真手里,“躲什么躲,有什么好躲的,晚上守夜当是哪处没瞧见过。”
孟清清一句话听得屋里的宫女都尽量低着头,连一贯玩笑话最多最随意的佩兰都瞪大了眼看着陈念真,把陈念真看得又气又急,想解释又没法说,最后只能侧头低声冲着孟清清,“主子,您别浑说。”
“我浑说什么了,半夜起来给我倒水我难不成还能闭着眼睛喝。”宴席上坐得离金霖太近,孟清清今晚总是没由来的烦躁,再不过过嘴瘾逗弄逗弄陈念真,怕是就绷不住自己那臭脾气了。
伺候这祖宗久了陈念真清楚自家皇后这狗脾气,不同她较真这事就过去了,若是跟她计较才是没完。
换上在熏笼里暖过的衣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转身吩咐宫女把早准备好的夜宵端上来,方才在席间陈念真数了,她拢共也就吃了三筷子东西,还都是冷了的。
孟清清是真饿了,吃的端上来来不及搬小桌子赏菜,直接让陈念真和连翘佩兰坐下来陪自己吃。原本三人都不肯,又实在推脱不过孟清清才挨着椅子边坐下。
都说人多吃饭才热闹才好吃,孟清清就觉着周墨准备的这一桌子菜比冬至宴席要好上百倍,只可惜才吃到一半就有扫兴的人来烦人,说是慈宁宫那边来了个嬷嬷传话,让明日皇后娘娘务必去一趟慈宁宫。
挺好一桌饭菜作陪的人也顶顶合心意,偏又被扫了兴,孟清清多少有些意兴阑珊,最后也不再强撑着精神,摆摆手便让屋里众人也散了,连陈念真也被她赶回去睡觉,只留下连翘陪自己。
“主子,明天本就是初一,去一趟慈宁宫没什么的。”
连翘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什么,自从这一次进京她就发现自家主子同太后的关系并不亲近,平时在坤宁宫里也从不提慈宁宫的事,好些面子情都是她和佩兰在维持着。
“原以为今天冬至宴上太后也该累了,没想到精神头还挺好。”两人并排抱着被子躲在床上说话,黑夜好像给所有不能说的话添了一层保护,孟清清也不再隐瞒她对于太后的不满。
“主子,太后也是您的姑母,您明日去了可不能这样。”
“知道啦知道啦,有你这么个管家婆天天耳提面命的唠叨,我哪敢啊。”
连翘听着孟清清的抱怨轻声笑起来,从王府出发前王妃专门把她叫过去交代过,进了宫最好和慈宁宫别走得太近。
孟王妃不比孟家人,她作为太后的嫂子当年是跟这个小姑子相处过的,说不上结仇但也清楚她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的傻闺女,她若不起旁的心思还好,若是想要算计恐怕十个孟清清攒一起也不是她的个儿。
现在孟清清主动远了慈宁宫,不管是因为什么连翘都觉着不是件坏事,“不是奴才要念叨您,只是王妃嘱咐过了奴才不敢不记着。”
“我娘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主子您快睡吧,再不睡明儿个起不来误了时辰可别赖奴才。”
连翘不愿多说孟清清也不再问,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没多会儿就睡着了。直到次日清早被连翘从床上哄起来,才气鼓鼓续上昨晚对孟太后的埋怨。
孟清清一个人的时候胡思乱想总觉得太后是不是这些年在宫里憋得太甚,自己过得不舒坦才见不得别人舒坦,明明昨晚上大家都挺好,就她一人非要找不痛快,整日里不是想着磨炼儿子就是想着掌控前朝后宫。
偏她自己又不是什么治世奇才,当年黄河水患她还干过让后宫妃嫔宫人们份例减半筹银子的蠢事。
连自己这个一心埋头在后宫争宠的皇后都知道,宫里哪怕真省出了银子也都进了内务府的口袋,有那做戏做心意的的功夫,还不如多求爷爷告奶奶想办法去,那种屁用没有的场面活着实叫人瞧不上。
不过想归想,瞧不上归瞧不上,梳洗妥当吃过早饭还是得捏着鼻子往慈宁宫去。可巧今年过完冬至便是腊月初一,孟清清也不愿折腾人,自己去慈宁宫点卯各宫妃嫔就免了再去坤宁宫傻等着。
孟清清这辈子没有同后宫妃嫔争宠的心,她们来请安也不叫她们立规矩,每日过来坐一坐说说闲话也就散了。
进了腊月天实在冷得厉害能不出去自然好,只不过一听皇后去了慈宁宫,想起昨晚冬至宴,各人又都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柳氏前日在坤宁宫吃了大亏至今惊魂未定,虽心中愤恨赵敏儿夺宠,但一听能不去孟清清跟前点卯请安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得罪了皇后,但是她知道皇后不喜欢自己,傻子才会跟皇后硬碰硬作对,现在能躲一天自然是好事。
顺嫔伊氏却是有些失望,她早就托家里给自己找来了一串难得红珊瑚手串,真真是有钱都难买的好东西。原本想着今天带去坤宁宫送给皇后,多少让她眼里也有自己这么个人,没想到又去不成了。
“娘娘别急,进了腊月多的是由头能送,不过一个奉恩将军府上的庶女,成不了气候。”
“是吗?再是庶女也是官家女,这话别出去说,说出来旁人笑话的怕是咱们。”
伊氏住在咸福宫,位置偏些离皇上远些都不打紧,要命的还是自己这出身实在太摆不上台面了些。
起先皇上隔三差五的来还好,现在有了赵敏儿伊氏愁得睡都睡不着,连带着宫里各处送来的东西她都觉着不如以前的周全,如此这般怎么能不着急。
伊氏多着急住在她隔壁长春宫里的何氏就有多不着急,一说不用去请安,转头就把女先儿找了来继续听昨天没听完的书,反正她弄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也就不去明白了,想那么多干嘛,明白不明白不照样是过日子。
只是有人不明白就有人明白,永寿宫里的贤妃便是那个什么都明白的人。
“主子,您说皇后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昨日宴席上赵氏出了那么大个风头,皇上一双眼只差没黏在她身上,皇后娘娘却连脸色都没变,这心思也太稳了些,以前宫里传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你这妮子问我呢,我问谁去?”张氏一听说不用请安,立马就让侍女替她把头面钗环都给卸了,只留下一根金簪簪住发髻,歪在暖榻上做针线。
“依我看皇后娘娘的脾性不似作伪,要不是被从小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孩子,哪能有那么足的底气跟皇上硬碰硬。你看赵家那姑娘说要就要,也不管赵家愿不愿意。”
张氏手里的绣绷子纯属装样子,她自幼跟着父兄习武,兵书刀剑她倒是在行,女红刺绣这些真真是从未碰过,都是进了宫实在无聊才学来打发日子,一块帕子她都能磨磨蹭蹭绣仨月。要不是家里爹爹身处那个位置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才不进宫来受这罪。
“昨天柳氏想找赵敏儿的茬最后哭着从坤宁宫出来,还说皇后跋扈要打烂她的嘴,这些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干出来的事。”
张氏从小读了不少兵书,跟着爹爹在军营里更是什么人都见过。进宫以后她发觉皇上的性子不对劲,就给自己定下了韬光养晦的路子,只是这路子实在无趣了些,便只能私底下同自己的丫鬟们多说些。
丫鬟梨花听得似懂非懂,主子说的皇后性子跟传得一样她听懂了,但她又更不明白既然如此那皇后怎么一点也不在乎皇上跟别人眉来眼去。
“傻丫头,皇后不生气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把皇上放在心里。”张氏每天去坤宁宫请安,皇后什么都聊就是从来不提皇上,哪怕其他妃嫔偶尔说起皇上在前朝的事,也只有她兴趣缺缺压根不想听。
“你家娘娘我都这么大方了,若是皇上晚上来了永寿宫又走,那我也是受不得的,偏皇后半点不在意还给他找了个赵敏儿来,就放在坤宁宫里边,这得多狠的心啊。”
帝后成亲当晚皇上没有留在坤宁宫,后宫好些人都把这事当个笑话看,只有张氏忍不住咋舌皇后的心真硬,要不然但凡她半点不乐意,都能仗着孟家做靠山闹得乾清宫那位日夜不得安生。
“昨天赵敏儿被皇后打扮的那一套衣裳加头面不是小数,她这么一搅和后宫谁还坐得住。偏皇上又喜欢赵敏儿,就算心里知道皇后想祸水东引,也不会找皇后的麻烦。
你瞧瞧如今后宫除了丽嫔那个缺心眼的,谁还能当个没事人,只有坤宁宫那位隔岸观火,这一招可真是玩得漂亮。”
张氏看得清楚,这潭浑水说什么都不能踩进去,况且这事又不止自己一人明白,今天皇后去慈宁宫肯定就是因为这件事,只是不知太后她老人家能不能把皇后给劝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