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慕成谙于天光十五年入荒境历练,九死一生,最终破境而出,乃当世第一人!”
这是当年圣地为她写的成名祭词。然当时人们只能看到她的风光无限,却无人知晓这背后是一场人与天魔的交易,也正是这一场交易,从此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
飞马囚车踏云而过,卷起一团又一团的云雾。慕成谙与其余十四名获罪修士一同被关在车中,等待被送去荒境历炼。
“此去怕是要葬身在那儿了。”
“哼,天法宗挑这时候送我们过去,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死吗?还说是历炼,呸!装模作样!”
“不过倒也有传言说,第一个得见天魔者便能成为天魔的主人,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若真能如此还怕活不了?”
“呵,天魔之主?传说罢了。在见到天魔之前,我们早就被荒境中的雪暴四分五裂了。别做梦了,我们就是去送死的!”
...
慕成谙靠坐在一边静静听着,怀中揣着东阳赵氏的护身阵法主图。不错,就在她昨夜“杀死”赵晋中之后,赵晋中的金丹以及他们东阳赵氏的护身阵法图竟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东阳赵氏的护身大阵是出了名的高级防御灵宝,对抗永夜的雪暴并不成问题。问题是,这究竟是谁给她的,那人如此保护她又有什么目的?慕成谙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合适的答案,干脆将阵法默在心中,以防不时之需。
没一会儿飞马囚车从空中一越又重重落地,只听“砰”的一声,陈子凛从外打开关押他们的结界:
“荒境到了,诸位可以进去了。”
囚车中的罪徒被一个接一个的拉出去,叮铃桄榔的铁链相互碰撞,慕成谙被拉扯着走在最后一位。她刚从囚车中踏出来,熟悉的刺骨之寒便迅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抬手挡住风雪向前看去,此时的荒境大域已破开一个小口,周遭飞雪与冰雹混合形成漩涡,漩涡中心漆黑一片。这若是将人吸进去,只怕在漩涡中间便会被绞成肉泥。中秋夜,杀人夜,再有两刻该来的便都会来了。
“大人饶命啊,放了我们吧。”
“是啊大人,救救我们吧。”
“我们错了大人!”
与慕成谙在同一条锁链上的十四人纷纷下跪求饶,唯有慕成谙站在末尾不发一言,倨傲冷清。陈子凛看着那十四人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巡灵司律法不可毁,他做不了这个主。
“时辰到了,诸位上路吧。”
说罢,陈子凛掐诀斩断连接十五人的铁链,在一声声求饶与惨叫中将他们挨个送入荒境。等轮到慕成谙之时,她闭上了眼,谁知陈子凛只斩断了她的锁链却久久没有动作,反而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慕成谙察觉不对睁开眼,只见手中卧着一道黛色符。
“咳。这是天法宗特制的善果符。你若能将此符燃尽并承诺一生不做恶,我便可,便可在此放了你。”陈子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放了我?”慕成谙有些诧异,“你既是天法宗的人,便该知晓违背律法会有的下场。”
天法宗传承天地道法,门下弟子言行皆受道法监视管控,一旦做出违背律法的行为,便会被降下天罚,驱逐出天法宗。
陈子凛苦笑,“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能眼看无辜之人受死。清虚子仙尊人很好,我想他不会赶我走。不过两道天罚,我扛得住的。”
不过两道天罚?慕成谙笑了,年轻人还真是大言不惭。流火天罚,烈火淬灵,大多数人没扛过第一道便死了。慕成谙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叫陈子凛的巡灵者,审视他:“用你的命换我的命,值吗?你在图谋什么?”
“巡灵者为守护公道而生,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对或不对,我更不图谋什么。”陈子凛将符塞到她手上,“来不及了,你快点燃此符。”
慕成谙防备已久的心防外短暂的滑过一丝暖流,她看着手中的善果符,沉默片刻:“你会有好报的。”
“什么?”
下一刻,慕成谙将善果符丢回到他手中,飞身而起,如同一叶任风随意吹摆的草叶般,投身那满是雪暴的漩涡之眼中。
“有缘再见。”
“慕姑娘!”
————
慕成谙醒来时身体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耳边尽是呼啸的狂风。她僵着胳膊将自己撑起来向四周望去,不愧是永夜之地,没有一丝光亮,更没有一丝生灵的气息,在一团黑暗之中没有人会有生的希望。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她。若她没算错时辰,再有一刻钟魔碑石将开启,天魔将会从中苏醒。她若想活着见到盂南阙,便要先抵挡住越来越烈的雪暴,找到魔碑石。
“护身·结阵!”
方才她在车上默记了那护身阵法的结阵符咒,此刻正好用来。只见她双手结印画阵,东阳赵氏的护身大阵便自她手心迅速扩大,而后落于她的脚下形成一道阵法结界。那金色气涟一圈又一圈的缠着她,所站立之处迅速结成一道移动的光柱。顷刻之间,她周身风雪急停,雪暴再不能侵略她的肉身。
慕成谙自知晓自己无法改变来荒境的事实,便尝试着接受它。无论如何,哪怕能多活一天都要活着,至于盂南阙,她会再想其他的办法对付他。她不相信老天让她重来一遭是为了让她重蹈覆辙,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这背后一定有原因,也一定有阴谋,而她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找到真相,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快,快看,那里有光!”
不远处传来几道驳杂的声音。慕成谙回头,只见两个修士模样的男子正向她奔来,那些人表情有的呆滞有的欣喜,还有的狰狞。她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她拿了东阳赵氏的护身大阵,快,我们抢过来,我们便能活着找到天魔!”
说着,赶来的修士越来越多。生死之间最见人性之恶,慕成谙早已习惯。
“唰——”
是几柄剑出窍的声音,慕成谙粗略一扫这,围着她的大概有八个成年修士,且大多为金丹期修为。敌众我寡,这对她属实不利。
慕成谙眼眸微转,心生一计。她将身上的主阵图拿在手中,向前一步道:
“诸位,永夜之地不宜消耗灵力。我对成为天魔之主没有兴趣。不如我将护身大阵主图送给你们,你们自行修炼。在下只求诸位有谁成为天魔之主后,能助我出了这荒境。如何?”
清冷却不失和善的女声一点点抚平了死亡面前的焦躁,只听有人动摇了:
“你愿意送给我们?”
“是啊,你真的愿意送给我们?”
“当然。”慕成谙扬起眉毛,晃了晃手中的阵法图,“几位可先商讨由谁先修炼主阵图,你们商量好了我便给你们。”
对面几人似乎被她说动,纷纷聚拢在一起商量。眼看着有几人已同意,突然其中为首的男子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拦住那几人,厉声道:
“不对,她在引我们自相残杀!这护身大阵主图只能供一人使用,给了我们阵法图她便会没有,她绝不会这么好心。”
“啊?妖女,你敢骗我们!”
“呵。还不算太蠢。”尽管计谋被拆穿,慕成谙唇角一勾,挥手掐灭护身大阵,周遭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她凭着记忆辨别那几人的站位,很快,只听雪地中便传来挥剑出鞘的声音,以及双剑相拼的打斗声。
慕成谙方才已借着阵法修护了不少,与他们单独硬碰硬并非难事,只是敌众我寡,若他们分散攻击她可能不是对手,所以她便想了个法子将他们引到一处一并绞杀。永夜之中,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慕成谙手起剑落,六个人头已落地。此刻还有两人潜伏在她周围。
其中一个武力较高的人显然已被慕成谙的杀伐与心计吓到了,竟开始向她卖好道:
“敢杀东阳赵氏的女人果然有狠劲,若不是相识于荒境,在下倒想与你交个朋友。”
然而慕成谙不发一言听音辩位,下一刻只见她如风般穿梭至那男人身边,“唰”的一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将那假意求和的人一剑封喉。她反手提剑,不过一瞬,剑锋上的血迹已迅速结冰。
“我从不交朋友。”
在心中说完这句话,慕成谙提着剑警惕的站在原地。若她没记错,此时还有一人在此。那人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也最熟悉的她的绞杀套路。慕成谙与那人一并在雪暴中屏息,谁都不敢率先出手。
就在她不愿再等,想要结起护身大阵之时,只听“砰”的一声,正东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连带着他们所站立的地方都在剧烈的摇晃。
“天魔,是天魔苏醒了!”
左侧一尺半传来声音。那人此刻已顾不上管慕成谙,拿着剑便向正东方向冲去。然慕成谙哪里会如他所愿,她立刻紧跟其上,绝不能让这人成为天魔之主。
魔碑石所带来的震动还在持续,甚至引起了雪崩,慕成谙与那人在一浪接一浪的雪暴中艰难狂奔。然而随着灵力的逐渐消耗殆尽,护身大阵的威力也在减弱,到最后护身结界竟单薄的仅剩一层灵气,被雪暴一吹便散。
就在此时,一直与她在雪地中艰难前进的最后一名修士突然调转方向,那人竟不再去寻天魔,他的剑锋狠戾破空,准确无误的插.入她的腹部。
“噗——”
慕成谙一个预料不及吐出一大口血来,她忍着疼反手一挥,对面的男子被她斩断一条胳膊。慕成谙惨白着脸,捂着腹部站起来,那男子断断续续道:
“你...你活不了了。我出不去,你也不能活。所有人都不能活。”
慕成谙恨红了眼,直接一剑将他斩首。地动山摇还在不断的传来,慕成谙杵着剑在雪地中艰难前行,留在一串断断续续的血痕。她要活,她要找到盂南阙,即使与天魔交易她也认了,即使十年后她还是逃不脱必死与被玩弄的宿命,她今日也要活!
慕成谙的体力即将耗尽,腹部的伤口疼的她直不起腰,她便干脆趴在地上,用冰雪阵痛止血,再一点点向魔碑石的方向爬去。然而她现在终究不是大乘境尊者,爬了还不到一刻她便感觉呼吸衰竭,心跳减缓。她血液在大量流失,然而伴随着血液流失的还有她的体温。她的头脑从没有在此刻这般混沌过。难道她真的要死了吗?慕成谙再一次做出了向前爬的动作,但她全身的力气已经全部用光,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前进。
“盂南阙...你怎么还不出现。”慕成谙的神思开始涣散,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倒放着前世的一幕幕......
她看见她被押往神罚台、盂南阙自爆天魔身份、她与盂南阙的数次欢好、盂南阙为练剑受伤的她上药,为她画眉绾发......紧接着这一幕幕又倒转了回来,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看见盂南阙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长衫,赤足走在雪地中,手中提着一盏盈盈暮灯,那吃人的永夜与雪暴,只需他挥一挥手便被赶的无影无踪....她记得他当时走近她,男子的声音冷然清隽,如高山寒冰般,如皎白冷月,他问她:
“你是谁?”
“你是谁?”
记忆中的声音与耳边的声音竟然重叠在一起,慕成谙不敢相信如此巧合,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眼,却发现面前站着的男子竟与她记忆中一摸一样。
红衣乌发,赤足提灯。那薄唇之上是她曾经凝视试探过无数次的眼睛,深邃、淡漠,偶尔装出恰到好处的脆弱。
是他。
慕成谙再一次惊惧于宿命的力量。尽管每一个环节都发生了变化,可结果却始终与上一世一摸一样。难道她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慕成谙喉头像是梗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问她是谁?她是他的主人吗?她讨厌这个称呼。天魔绝不会认一个凡人为主,他只会假意投诚,然后将自己当作奴隶圈养。
“我是,慕成谙。”她喘着气念出自己的名字。这一世,她只是慕成谙。
盂南阙居高临下的提着暮灯,眼神泠泠的打量着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的凡人,这个叫慕成谙的人,这便是他的主人吗?
盂南阙想看清她的模样。他轻轻抬手,周遭的一切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只见原本的永夜之地瞬间变得日光遍地,荒境中的雪暴也顷刻偃旗息鼓。猛然出现的日光让慕成谙头晕目眩,她踉跄的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抬起头看向盂南阙,“我...”
声音骤停,衣料窸窣。
盂南阙下意识扶住倒下的女子,软软的女子之身倒在他怀中,从未触碰过活物的天魔此刻僵硬的宛如一块石柱。维持着这个姿势半刻后,只见他垂眸打量着怀中人,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
“废物。”
来了来了!男主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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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袈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