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尘,你醒了?”
“嗯。”
“醒了就好,你醒了我就走了。”
“你要去哪?”
“自然去我该去的地方,我体内本就有魔道的痕迹,自然是得回魔道。”
“不,我不准你去。”
“你不准去。”
“师父,师父。”
“师父,你醒醒,该喝药了。”
“师父,你抓疼我了,师父。”
穆尘忽地睁开眼,后背的烧灼感越发严重,他环顾四周见是熟悉的环境,一把抓住问来的手腕,问道,“梨小琮呢?她人呢?”
“师叔?”问来被穆尘问得一头雾水,“师叔下山去了。”
“下山?她下山去干什么?”
由于后背被鬼火烧灼,穆尘本趴在床铺之上,问来来不及答话就见他一个翻身,后背原本上了药的地方又裂开。
问来急了,“师父,师叔特意嘱咐你不能下床。”
“师父,刚刚上的药。”
穆尘挑起内衫穿在身上,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推门而出,一阵寒风朝着他吹来,他竟无力承受后退几步。
梨小琮满脸不耐烦地说道,“不是不让你下床吗?”
穆尘站在石阶上慢慢抬头见梨小琮抱着一堆药材走进灵阁院中,只觉喉咙口又痒又疼,咳了几声吐出一摊黑血。
梨小琮平静地将怀里的药材递给问去,“你后背中了鬼火,不能着厚衣,可你又受了内伤,在发高热不能受寒。正逢正月,你体内寒火交加,你不想痊愈了是吗?”
寒风凌冽,吹起梨小琮的衣角,她已经换下大战时那件火红的衣服,身着一席白衣,站在皑皑白雪之中有一种清冽冷清之美。只是她身上带伤,尤其是食指指尖,由于下山采买药材并未包扎,裸露在外的伤口被冻得通红。
“你去哪里了?”穆尘低声问。
“下山。”
穆尘说道,“身为玄冰门内弟子,身为我女官,你私自下山该当何罪?”
上一世约莫也是这个时候,有一批道友经过玄冰山,在山下贩卖珍贵的药材与丹药,梨小琮为了给穆尘升仙做准备偷摸下山去采购,回来时被欢颜告发,狠狠地被肃笠责罚一通。没想到这一世她还是要为穆尘下山买药材,偷偷回到灵阁还被他责罚。
连上一世说的台词都一模一样。
梨小琮风尘仆仆地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是,少掌门说的是。少掌门预备如何责罚我?”
穆尘跟着进了屋不说话。
“我在等,少掌门你还没说怎么责罚我?”
问来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师父,你后背上的伤又裂开了,我替你把内衫脱下来吧。”
站在门口的问去一把拉住问来,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识趣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穆尘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脸色不好虚弱地看向她,搞得好像他是无辜虚弱又无助的那一个,反倒是梨小琮在恃强凌弱。
她伸出手覆盖在他额头之上,他头一偏想要躲开。
梨小琮说道,“还在高烧,后背的鬼火还在烧灼,等少掌门好了之后再行处置我,行吗?”
穆尘握住她的手,虚弱的指尖对着她的指尖,梨小琮慢慢抽出她的手,“我买了些药材,这几日会在炼丹炉炼,你若有吩咐直接派问去问来去炼丹炉找我,我出了炉肯定会过来。只是一点,千万别再下床。”
“嗯。”
“脱衣,转过身去。”
穆尘乖乖照做脱下已经染红的内衫,梨小琮净了手拿起干净的纱布替他擦拭干净,用了止血粉涂抹在伤口处,再抄起桌上的药罐,拿起玉勺舀出一勺药膏涂抹在他的后背之上。
原本鬼火炙热,药膏冰冷,后背上的伤口疼痛难忍,可穆尘平静地坐在床边,好像受伤的不是他。
梨小琮心中有气,手上的玉勺越发不温柔,重重地压在伤口之上。
穆尘却问,“疼吗?”
梨小琮手上动作一顿,房间内一片寂静,“这应该问少掌门你,我又没被鬼火所伤。”
穆尘道,“果然身临其境才能感同身受,你心中的气好些了吗?”
“少掌门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穆尘不再追问,“胥阴现在被关在哪?”
“这你应该问问你俩位好徒弟,大战过后我只顾着大家的伤势并不清楚胥阴的去向。”
穆尘问,“为何要太林留胥阴活口?”
梨小琮不答,将玉勺朝药罐里一丢,“我要去炼丹炉,少掌门好生歇息。”
“去吧。”
这次大战幽冥鬼佬,玄冰门内实力虚弱,参战的弟子大都受了伤。炼丹炉虽然地处玄冰门偏远地带,但那时青荷出门给其他灵阁派丹药,被鬼佬打伤,而常年不出炼丹炉的太乙真人也被攻进来的鬼佬所伤。
这老头一见梨小琮回炼丹炉,立刻泪眼婆娑地和她说起他受的伤,叽歪一阵乱叫,说自己如何抗敌有功,如何舍身差点就义。梨小琮肉眼可见地担心起来,一问他伤哪里,卷起道袍裤腿,不过一道一寸的口子,又被暴脾气的梨小琮指着鼻子骂骂咧咧数落一顿。
一连几天几夜,梨小琮为炼制丹药都没有合眼,好不容易炼出一炉,也只有几粒丹药勉强能给穆尘及玄冰门内弟子疗伤。
太乙真人见眼底清灰的梨小琮,倒也不是心疼自己这个徒弟,只是他深知这徒弟的脾气,好几日不合眼,肯定脾气暴躁,再加上炼丹炉里丹药并不能让她满意,她已经站在火山爆发的边缘。
若换作之前闲散日子,太乙真人定然是有多远就离她多远,但如今等丹药救人,太乙真人只得咽了口口水,赔笑道,“小琮,你去歇一会,我来看着炼丹炉。”
“行了吧你,你不是差点就就义了,还让我歇?”梨小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得赶紧再炼制一炉,等你这老头再磨磨唧唧的耽误,我可付不了这责任。”
“梨师姐在否?”
“梨师姐,我等有事找您。”
“什么人这么叽叽歪歪?”
梨小琮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推开门,一道阳光射了过来,她立刻捂住眼睛,透过五指缝看见两人站立在炼丹炉门口。
梨小琮一眼便认出这二人,问道,“两位师姐,找我有何贵干?”
“奉师叔祖之命,请梨师妹去大殿讲述前几日大战事宜。”
“哪位师叔?”梨小琮回头看了一眼炼丹炉,不耐烦地问道,“我这里还有事忙,能否等我炼完这一炉再走?”
两位弟子朝着梨小琮深深施了一礼,“师妹,此番你带领大家战胜上山偷袭的鬼佬,我等外出巡游的弟子都敬佩你,师叔祖也想尽快了解事情经过,还请师妹见谅。”
另一位弟子亲昵地拉住梨小琮,说道,“是啊,师姐,我刚随师父回来就听说你的光荣战绩,你让我们好生佩服,你还是赶紧跟我去大殿说一说,大家都等着听故事呢。”
“师姐,你一炉得花上几天,还是先随我们去大殿先说清楚再回来炼。”
梨小琮望着她俩,浓眉一挑,自知躲不过,“行,我随你们去大殿。”
梨小琮跟着两位师姐走在去往大殿的石子路上,这两位师姐虽然神色自然,又与她自然说笑,但两人站在她左右两侧,生怕她逃了似地。
平日里热闹的石子路现下也空无一人,梨小琮自觉有蹊跷,嘴上却说,“前几日大战受伤的弟子不在少数,就连去做早课的弟子都寥寥无几。”
两位师姐干笑了几声连忙称是。
刚踏入大殿她就听见站在大殿高位的一声大呵,“梨小琮,你可知今日唤你前来有何事?”
梨小琮见身后大门被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就料到你们没安好心。”
她的态度激怒了肃笠,问道,“梨小琮,你知不知罪?”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肃笠师叔,你这是讲学回来了?”梨小琮看清来人,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欢颜,心下了然这死老太婆想要干什么,“我已经几天没合眼,脾气不好,也没什么功夫耽误在这儿,你最好有话赶紧说。”
“那正好,我也没空和你在这里闲话家常。”肃笠一甩拂尘,摆出师叔的架子说道,“梨小琮,跪下。”
“跪下?”梨小琮问道,“我没听错吧?”
肃笠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你何罪之有?”
“罪?”梨小琮摇头,“我倒还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我以一人之力护送少掌门回山,又单枪匹马力抗玄冰门叛徒青獠,又以众人之力活捉胥阴,敢问师叔,我罪从何来?”
“好一个罪从何来。”肃笠冷笑一声,“我看你嘴硬到何时。”
梨小琮只觉倦意袭来,脑袋昏昏沉沉,她找了个蒲团顺势坐了下来,欢颜指着她骂道,“大胆梨小琮,师父没让你坐。”
梨小琮眼皮一抬,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她,不知怎地她想起大战时梨小琮对着青獠的目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肃笠说道,“既然你不知自己错在哪,欢颜你来说说看。”
梨小琮又看了一眼欢颜,“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你师父一回来你就被放出来了?”
欢颜咬着牙,委屈地看向肃笠,“梨小琮,你休要胡言乱语,我那时并没有背叛师门,我只是……”
梨小琮忙不迭地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茶水,“你只是在权衡利弊,在受了重伤的少掌门和许诺让你做灵阁主的青獠之间选择而已对吧。”
欢颜心虚地看向肃笠,“师父,你不要听她瞎说,待少掌门大病初愈之后,我自会去同他解释。”
梨小琮耸了耸肩,“你师父给你撑腰,你自然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欢颜跪在地上虔诚地朝肃笠磕了一个头,“师父,我禀报当日梨小琮大战时使出一招百鸟朝凤压制青獠师叔。”
肃笠冷哼一声,看向闲庭端坐在原地自顾自喝茶的梨小琮,问道,“欢颜,你可看清真是百鸟朝凤?”
欢颜跪在肃笠面前楚楚可人地诉说着那日大战的原委,说到最后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委婉动人,仿佛是受尽天下委屈似地说道,“师父,事关玄冰门清誉,弟子又岂会胡说?”
梨小琮不耐烦地说道,“老太婆,你也不用惺惺作态,我的确那日使的是百鸟朝凤,如假包换,你就说你预备如何吧?”
“既然你已承认你偷练魔道剑谱,依照门规我自然是代表掌门处置你。”
“处置我?”梨小琮又打了个哈欠,“我倒要听听你怎么处置我?”
肃笠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站在大殿高处,“如今少掌门正在养伤期,我作为玄冰门的师叔祖,理应替师门清理门户。”
梨小琮凛冽的目光看向肃笠,“这么说来师叔打算杀了我?”
“玄冰门门规不用我多说了吧,”肃笠说道,“梨小琮你是要自戕谢罪还是要我动手?”
“自戕?”梨小琮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应该多谢师叔给我留具全尸?”
肃笠脸色未改,“若是你自戕,我自会禀明掌门留你全尸。”
梨小琮说道,“老太婆,你是不是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肃笠嘴角噙着冷笑,“我知道你打败了青獠,玄冰清泉你用的非常顺手,但现下你手边既没有玄冰清泉,少掌门给你的绕颈又被折断在青獠体内,你又如何击败我呢?”
梨小琮坐在蒲团之上,嘴角露出阴森的笑,“我还奇怪依着你的脾气怎么不自己来炼丹炉找我,非要找两位师姐把我骗来大殿,原来你是害怕我的玄冰清泉。”
肃笠被梨小琮说得脸色一白,“你是晚辈,又是戴罪之人,随你怎么说。”
梨小琮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已是穷途末路?”
她摊开掌心,一团火心冒了出来,“可我还有百鸟朝凤,你不怕吗?”
肃笠睁大眼睛看着她手心那团火焰,“梨小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玄冰门内使用魔道的剑术。”
“你都要我死了,我还介意这些清规戒律?”梨小琮骂道,“我看你是在玄冰门内待久了,都不知外面的天有多高。”
肃笠咬着牙说道,“好,既然你不肯束手就擒,那我就领教一下百鸟朝凤的威力。”
其实梨小琮能使出的百鸟朝凤就只有掌心那么一点点火光,她旧伤未愈,又经历过大战,前几日由于运用百鸟朝凤又一次毒发,她体内早就已被掏空。
如今真要与肃笠这样的老人抗衡,她是真有可能死在大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