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刃坊的人同地丁拉扯间,赤火注意到地丁手上的水瓢,恍然想起方才这丫头似乎是从厨房里冲出来的,急忙对血刃坊的人喊道:“厨房!快去厨房!那怪物在厨房里!”
地丁拎着水瓢拦住他们往厨房闯,却被他们轻松推开,往后仰去,在她即将要摔在地上时,猴子出来扶住了她。
“那些血发是我的,你们抓我。”
这个蓬头垢面的怪物声音冷得让他们脚底生寒,他明明一动不动,只是抱着那丫头,可是方才推那丫头的同伴忽然疼得哇哇大叫,左手抱着右臂,鬼哭狼嚎着断了,断了。
众人立马对眼前这个怪物生出恐惧,不敢上前。
新店长是个机灵的人,他听懂了这怪物言外之意是只抓他一人即可,不要抓别人,他立马呵斥属下,让他们放了赤火,请这个公子回血刃坊调查情况。
“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受欺负了。”
猴子在她耳边叮咛后,松开她,跟着血刃坊的人离开。
地丁抬脚便要跟去,却被娘亲一把拽住,拖到柴房锁了起来。
那怪物看样子是拿不出购买血发的凭证了,她不许地丁去找那怪物,免得牵连他们。
“娘!开门啊!娘!求求您开门!求您放我出去!”
地丁拍了半天,手都拍肿了,可是门外没有任何响应。
门缝里的光影变换了三次,期间娘没有给她送过任何吃食,她饿得头晕眼花,濒临死亡之际,门窗忽然破开了。
阳光从外透进来,她看到了门外一脸焦急的爹爹。
地青今日终于能下床了,他激动扶着墙出了屋子,想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却听见柴房传来细微的呜咽声。
他分辨出是女儿的声音后,立刻扑倒柴房前,见房门紧锁,他又急忙回到屋子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钥匙,情急之下,他走到厨房,拿起砍刀,朝柴房冲去。
砍不动铁锁,他便砍窗。
三两下,门窗便被砍破,他看到了柴房里奄奄一息的女儿,顿时心疼不已,赤火怎么能那么狠心?这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啊!
地青泪流满面地连劈带踹地破开木门,将女儿脸上的泪水擦去,把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来,发现她似乎是失温了,眼神涣散,手脚冰寒,急忙把她抱到马车里,又从屋里拿了两床被子出来,将她紧紧裹住,驾车去镇上找大夫。
地青体力未恢复多少,全凭意志颠簸了一路,来到医馆前时,他抱着女儿两人一同倒在了门口,幸得好心的张大妈路过瞧见,急忙叫人搀扶他们父女进了医馆,这才免于丧命。
父女两在医馆养了三四日,地丁养回些神识,她拽着小医馆,央求他给她加大药量,她想尽快恢复行走能力。
又过了三日,她终于能下床了。
她杵着拐杖顶着烈日龟步蜗行地走了一晌午,终于来到了血刃坊门口。
然而,里面的伙计说,猴子送去总舵了,其余他们也不清楚。
血刃坊总舵在魔域,谬灵的首都,遥远又飘渺虚无的地方,江宁这种小地方很少人去过,地丁偶尔听林婆婆提过几次。
从小到大,地丁极少离开过江宁,她没有勇气迈出家乡,万里迢迢远赴魔域。
更何况爹爹的病还没有好,她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置爹爹于不顾呢?
地丁在血刃坊门口惆怅地徘徊了一个下午,步履蹒跚地回到医馆时,已是夜深。
她刚踏进医馆,就被怒火冲天的娘亲夺去拐杖,就拐杖劈头盖脸地将她揍了一顿。
她没能照顾成爹爹,她被打得比爹爹伤得还重。
但好在她年轻,恢复得快,她差不多和爹爹一同好起来,一同开工干活。
爹爹继续没日没夜地拉马车,她又回到白天在酒楼端菜洗盘子,晚上去对面的赌场洗衣做饭的日子,娘还是时不时用鞭子抽她。半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似乎猴子只是她幻想出来拯救她的大英雄,并没有真实存在过,仿佛她睡在树上也是她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怪癖。
就连阿虎们试探着跟踪了她几次,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似乎又可以欺负了,便又开始收取她的保护费。
不行。
如果一切都恢复如初,那真的没有痕迹可以证明猴子曾经存在过了!
她不容许猴子存在被消抹干净!
地丁望着阿虎远去的背影,忽然一股勇气涌上四肢百骸,她一股脑朝他扑去,把他扑倒在地,张嘴朝他脖子咬去。
她力气太小,又是第一次咬人,没有咬到对方,反而被对方一圈打翻。
“你怎么跟那怪物一样!”
身后传来阿虎的恶骂声,反而激得地丁更兴奋了。
太好了,他还记得猴子!
地丁正欲继续向阿虎扑去,只见阿虎突然神色惊恐地丢下从她这儿抢的灵石,连滚带爬地跑了。
地丁突然福如心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害怕又激动转身,果真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猴子!”
猴子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一刻,她如同被闪电击中,她想尖叫,她想呐喊,她想欢呼,然而,她却发不出声来,她周身每一寸肌肤连同她的声带都在颤抖,她的血液在喷张,在翻涌,将她的身心吞噬,将她的灵魂淹没,在她的瞳前泛出一片红海,她又看不到猴子的身影了。
是梦吗?
又是幻觉吗?
可她的胆怯还未敲响鼓点,她的勇敢已热切摇旗呐喊,她的理智完全出走,身体已经扑到猴子怀里,牢牢拥住他的肩臂不肯松动。
是他!
是猴子!
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气息告诉她这不是梦,不是幻觉,是切生生真实存在的人!
猴子他回来了!
确认这个事实后,地丁犹如游魂飘荡了半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属,得到了休憩,她眼眶霎时失守,半年来的风风雨雨,隐晦潮湿都从她眼里翻涌而出。
不知哭了多久,待她将这半年的委屈与惆怅哭尽时,猴子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猴子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鼻涕眼泪,带她到小溪边简单地洗了脸后,见她哭得力竭,无力再走,便蹲下将她背起,进了镇上最好的酒楼。
“这家酒楼非常非常非常贵,我们赶紧换一家!”
方才地丁趴在猴子的身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恍惚瞧见金碧辉煌的建筑,立马吓得一激灵,瞌睡完全醒了。
这和泰酒楼是江宁最华贵的酒楼,来这里吃饭的人非富即贵,据说这里的一块砖头都抵她好几年的工钱,她连在这里洗盘子的资格都没有,猴子不知情,误闯了进来,幸好还没有点菜,不然他们打一辈子零工可能也抵不了一顿饭钱!
这里的伙计统一穿着丝绸白衫,上面用金线绣着和泰二字,泛起的金属光泽显露着华贵,他们投来探视的目光让地丁窘迫不堪,紧忙拍打猴子的背让他离开。
猴子感觉到背上地丁的焦急不安,也不做勉强,背起她转身出了酒楼。
出了酒楼后,地丁感觉自己恢复了些体力,同时又碍于旁人目光,怕被说三道四,便让猴子放她下来。
“嗯。听你的。”
猴子将她放下后,问道:“你想去哪儿吃?我请客。”
地丁左顾右盼地审视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和小摊,都觉得有些贵,舍不得花钱,最终拉起猴子的手道:“我们回去抓山鸡烤吃吧,我想吃你烤的山鸡了。”
“好。不过你先吃点垫垫肚子。”猴子见地丁无法定夺,便就近找了家客人多的小摊坐下,让地丁点了几样后,又让店主推荐了几个招牌菜,又随机扫了眼周围人点的菜,补了几样。
“好啦好啦,十多个菜了,我怎么吃得完。”
地丁想减几个菜,可机灵的店主已敏捷地转身离去,完全不给她更改的机会。
地丁几乎从未在外吃过,很是腼腆羞涩,不好意思大声叫喊店主,怕引人注目,只好作罢。如果吃不完,便打包回去给爹娘吃。
“你想念书吗?”猴子倒好茶水递到她跟前,以前地丁在树下同他说过她在破庐念过一阵子书,方才她点菜时识得一些字,但不多。
“不想。”地丁倒不觉得惭愧,江宁的平头百姓大多都不识字,富贵人家的孩子才有书读,是林婆婆开办了破庐,才使穷苦人家的孩子有机会读书识字,虽然是免费,但其实去的人也不多,贫苦农家的孩子都忙着干活挣钱,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去读书。
“为什么?你觉得乏味无聊还是辛苦难学?”猴子轻声好气询问。
地丁摇头,抿了一口茶道:“我要忙着挣灵石,给娘买血发,没时间去读书。”
“你不该为别人牺牲自我的。”猴子莫名有些难过和惋惜,他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可是她有,却为别人放弃了。
“娘不是别人,这也不是牺牲。”地丁斩钉截铁地摇头,坚定道:“读书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不都是为了幸福吗?让爹娘有个属于他们的亲生孩子,便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这是我的人生规划,其余的都不重要,都可以舍弃。”
猴子望着地丁一脸甘之如饴的模样,放弃了带她离开江宁的念头,见店家陆陆续续上菜,便让地丁先吃。
“我吃水果,你多吃菜啊,看看合不合你口味,下次我再带你尝尝别家。”
猴子见地丁盯着一桌子菜不知从何下手,便每种菜都给她夹了一筷子,让她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嗯。别夹了,我碗都放不下了。”
地丁端起碗阻止猴子给自己夹菜。
“猴子,你哪来的灵石啊?你不是被抓去魔狱的血刃坊总舵吗?没事吧?你怎么脱身的?你哪些血发是哪里来的啊?你为什么到处流浪啊?你爹娘和你哥哥不管你吗?”
地丁方才不好意思问猴子,怕唐突了他,也怕他不便回答,为难他,可热饭热菜下肚后,她脑子也热了,心中的疑问冒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冒出。
可没等到猴子的回复,她便被人抓住头发,往后扯去,头皮都要被扯掉了,痛得她嗷嗷叫。
身后传来熟悉的咒骂声,吓得她无意识发抖打颤。
“你这馋虫裹,懒蛆睡的死丫头!不去给老娘干活挣钱,竟然偷偷在外面大吃大喝!看老娘不扒烂你的嘴!撕烂你的肚!老娘今天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