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从开始便从未停止,一如轻缓的风相互推搡,云层纹丝不动,将月光严严实实地遮挡。
入夜时分,室内光线暗淡,唯有不知从哪漏进来的暗淡的光照亮四周,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亦楚梦中的虞奚元那张脸很清晰,同面前这张黑夜下模糊的脸不同。她半睁着眼,好像这样就已经用尽了身上仅剩的力气。
“姐……姐姐……”
虽然看不清眼前,她却早已将对方的脸印在了心里。闭上眼,可以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熟悉信引。
是凛冽的雪松。
幽幽的味道飘入鼻中,亦楚在这混乱中好像清醒了几分,看清眼前人的面容,笑道:“姐姐。”
“……”虞奚元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带有诱惑性的幻梦。
从一进入这屋子开始,她就闻到了像阳光一样的味道。
分明是阴雨天,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却充满了阳光般的暖意。
这股暖意温润着两个人的心,带着某种强烈的目的性,迫使她们丢弃理智,进入由本能控制的虚幻中。
虞奚元睁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迷离的眼。
“唔……”亦楚眼眸含笑,在浑身的燥热下失去理智,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寻求面前人的帮助,“姐姐,楚楚好难受。”
虞奚元大脑一白,她忽得意识到,亦楚这不会是要分化了吧?
故灵兮说过,说她是快分化,可……她没说是今晚分化。
这场变故可以说是突如其来。
屋子里充斥着暖意,阳光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不自觉便让人产生困意,随后在这样的环境下放松下来。
可虞奚元不敢。
她记得亦楚白日里的表现……她那时候都抖成那样了。而她自己也说过,对方若是不想她看见她分化时的模样,她便不会多看。
她看着身下的人,强行保持冷静,“殿下乖,我去叫神医。”
迷糊中的人却似是听懂了这句话,紧皱的眉在无声中控诉,很快她眼眶便酸涩地红了,低低从齿缝间漏出一两声,软绵绵的,像只小猫咪,“呜……不要走……”
她断断续续发出抽噎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快要分化的缘故,分明没哭,可这声音听了总不免让人遐想。
她的手还放在虞奚元脖子上,总是时不时用力,想将人向下压,只是手上没什么力气,那一下一下有意无意地刮蹭细软的皮肤,像猫爪子在挠痒。
一直挠到人心里。
狭小的屋子里门窗紧闭,信引只少许漏出屋外,很快便消散了。而相反的,屋内的信引很浓郁,甚至比白日里那样的环境下还要浓。
虞奚元脖子痒痒的,她闻着这些味道,便有些迷糊了。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出现,几乎是一瞬间,她眼中同时出现的恍然和惊恐的神情。
恍然她是不是也要分化?
惊恐她分化时同亦楚在一块。
两个人同时分化,怎么会这么巧?
她几乎是下意识朝后仰,接着便捂住自己口鼻,可是无用,满屋子都是两人信引的味道,已经浓郁到指缝间都是。
亦楚发出低低的抱怨,虞奚元没听清,只觉得那是她在对自己发出邀请。
她清楚自己是不能那样做的。
可信引会干扰两人思考,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脑中便剩下越来越少的理智。
虞奚元头很晕,她看向亦楚时,对方好像变成两个人,那两个人都朝她伸手,在她耳边喊“姐姐”。
“殿……殿下。”
在宫中几年,她曾回到过将军府,母亲告诉她,乾元和坤泽分化时会有不同的反应。
或许是出于一种公平,乾元在日常中居于主导地位,而在分化时却会变得比坤泽还要虚弱和敏感。乾元会在分化时最先丧失理智,也会分外渴求坤泽的信引。
但到后面时,乾元又会反客为主。
虞奚元摇摇头保持清醒。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腿已经软到几乎站不起来。
她闻到空气中的雪松味,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信引是这个味道。
……跟殿下的完全不一样。
她忍不住朝亦楚看过去,那个人因为分化时久久得不到抚慰,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许多热汗,甚至从侧面滑下去,浸湿那一角枕头。
亦楚再次睁开眼,双眸因难受而有些失焦,怔怔地朝这个方向看,麻木似的,一声声喊:“姐姐……姐姐……”
屋子里很静,只剩下那人一声又一声的无力喃喃。
虞奚元的心痛极了。
她怎么能让殿下这么难受?
她这样,对亦楚来讲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一个人分化的时候没有信引的安抚,那该有多痛苦?
她现在就已经感受到分化时那种难耐,便更不用说比她更进一步分化的亦楚。
“姐姐……”亦楚突然抬了抬声音,里面渐渐带上哭腔,她费力地摇头,“别……别走……”
虞奚元一惊,朝她看过去,“我不走。”
亦楚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听不到。
她紧闭着眼,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又昏了过去,嘴里却一直在喊:“别走!不要丢下楚楚一人……”
虞奚元不知她是怎么了,猜许是被什么梦魇困住,便在她身边重复:“不走,我不走,殿下醒醒。”
信引不断勾动着两人的心,虞奚元时常在亦楚面前忘记自己是谁。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眼前的这人。
这份喜欢的心情和信引混杂在一起,她知道几乎要撑不住。
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们两个人都能闻到信引的味道,便说明不会是中庸。
就像从前猜测的那样,这一夜过去,她自己或许会分化成乾元,而亦楚则分化成坤泽。
坤泽分化时会遭受到乾元信引的压迫,虞奚元无法保证自己那时候会不会保持原有的理智。
这样同时分化,受伤的会是亦楚吧。
所以她想要压下躁动的心。
可时间被延长地十分缓慢,渐渐地,她便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定。
从未受到过情期影响的她,这一次身上的感觉给她带去巨大的陌生感和不适。
原先听人讲分化时会很难受,她那会天真地想,再难受还能比自己幼年练武的时候还难以忍受吗?
可现在看来,她确实是错了。
这是根深蒂固在每个人血肉里的吸引,是与生俱来。
要抵抗它,莫过于要抵抗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以来的法则。
“殿下……”
她身上的燥热让喉间变得干涩,看向那个人泪眼朦胧的模样,竟生出一股想要凑上去将它舔舐的想法。
偏偏亦楚口中还不停地喊着:“姐姐别走。”
这话落在虞奚元耳中,一声一声,便慢慢地从“我不走”变成了“我陪着殿下”的回答。
“陪着……楚楚?”亦楚眼神好似清明了点,意识还是迷糊的,她喃喃:“不……不骗楚楚?”
虞奚元轻轻道:“臣何时骗过殿下?”
“呜。”亦楚软绵绵哼了声,“骗过……”
骗过呀。
她方才还看到了。
看到她的奚元姐姐离她而去,那些曾经许下说要一直陪着她的誓言随风散去。
虞奚元没听清她低低的声音,凑过去了些:“什么?”
“啊……楚楚不要管了!”亦楚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忽然搂住对方的脖子往下一压。
虞奚元没注意,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刚好撞到了亦楚,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到了自己。
不用多想,她脸腾地一红,直起来身子看着那人,“殿下!”
鼻尖已经全是阳光味的信引,期间混杂了还在变浓的雪松,仿佛恰到好处地要中和在一块,再也分不开。
“殿……殿下。”虞奚元低低地讲,话语中不自觉染上几分缱绻与眷恋。
“我在呀。”亦楚对着她笑,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
分明是初春,再过几日,外面便会繁花盛开,可此时此刻,在凛冽冬日才会愈加挺拔的雪松却不服输似的,肆意生长,要赶在这即将到来的春日花期前展露自己。
阳光很配合那株雪松,给了对方在寒冬里的尽数温暖,让它即便在寒冷的冬,也敢鼓起勇气向上生长。
可雪松再挺拔,终究抵不过天上的太阳。
阳光盛大,雪松越是向上,便与天空更近一分。雪无声地悄悄融化,自上而下,直至湿润了掩埋在深雪下的根系。
最温暖的时候,阳光无孔不入地照在雪松身上,那里没有一点残雪,仅仅是被暖阳怀抱着。雪松忽得发觉,自己并不是拥有主导权的一方。
阳光越是恣意,自己身上的雪便融得越快。没有了风雪的考验,一株在温室下生长的雪松,即便再坚韧,也会适应于安逸的环境。
雪松在这样温暖适宜的环境中放松了警惕,阳光趁虚而入。
一朵不知来自何处的雪梅随风而来,轻轻落在身上柔软的地方。
刺痛袭来时。虞奚元有一瞬间的清醒,下意识想推开那抹阳光,最后没能下手。
雪梅缓缓绽开,色泽艳丽如血。
在这夜最黑之时,光毫不吝啬地照亮了小小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