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鹤表情阴沉地看他,没说话。
“我很喜欢秘密噢。”小弟子眨眨眼,开心的说,“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一想就觉得很好玩。”
楚泽鹤冷笑:“那不是什么秘密。”
小弟子歪歪头,有些疑惑。
楚泽鹤说:“本座,就是冥教少教主。”
此话一出,小弟子睁大了眼睛。
两人又对视片刻,小弟子歪了歪头,说:“哇。”
他说的太平淡,太轻巧,语气的感情波动甚至没有刚才说楚泽鹤是妄想症的时候多。
楚泽鹤道:“怎么,你不信?”
小弟子挠着头说:“其实我也有这个猜测啦,但是没想到诶……”接着,他一笑,叉腰道:“那,本座就是火火教教主,虹胜焰!”
没错,此人就是众人一直在找的幕后黑手,虹胜焰!
楚泽鹤不着痕迹打量面前少年。
虹胜焰肯定是用了易容术,但这双灵动的眼睛,楚泽鹤前世见过太多次。这双眼睛中闪烁的恶毒和杀意,他也太熟悉了。
但不知是不是年岁稍幼,如今的虹胜焰,不仅比楚泽鹤前世所见矮了些,眼中也没有那种极端的恶意。
非要说的话,可能只藏着些调皮孩童眼中的狡黠。
只是……啥是火火教?
在楚泽鹤打量虹胜焰的时候,虹胜焰也在打量楚泽鹤。
他在暗处观察此人许久,今日是第一次面对面、近距离看对方。毕竟楚泽鹤武功了得,他从不敢凑太近。
没想到,这个领队人居然就是冥教少教主。
虹胜焰咧开嘴角,哈哈大笑:“你是少教主,我是教主,比你厉害!”
楚泽鹤:……居然是乱编的?
他十分无语。
楚泽鹤突然觉得,杀现在这个虹胜焰,对他都是一种侮辱。
前世虹胜焰虽然也不着调,但总不会这般……无赖。
“虹胜焰,”楚泽鹤沉下脸来喊他,“告诉本座你为何针对冥教,本座便饶你不死。”
虹胜焰睁大了眼睛,“哇”了一声,“你真是个好人。”
楚泽鹤冷下脸来,玄冥神功暴起,屈指成爪去抓他肩膀。虹胜焰早有防备,反手一挥带出一串火焰,打开楚泽鹤的手后,急退数步离开楚泽鹤身边。
楚泽鹤冷声道:“既然出现在本座面前,你就不必侥幸能全身而退。”
虹胜焰眨了眨大眼睛,反问他:“为什么不能呢?”
楚泽鹤刚想说话,突然呼吸一滞。他弯下身抓住自己胸前衣服,觉得身边的空气又突然消失了。
是蛊虫!
只可惜,对寻常人来说会致命的蛊毒,在楚泽鹤的身上不值一提!
昨日医师看过后,早就告诉过楚泽鹤破解之法。
玄冥神功在经脉中运转、流动、升腾。
空气又开始流动,禁锢解除。
楚泽鹤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勾唇一笑,眼带怒火看向几步之外的虹胜焰。
虹胜焰也咧嘴一笑。
下一刻,两道身影撞在一起。
暗紫色的玄冥神功与炽焰般的火灼之术碰撞,蓬勃的内力瞬间交锋,掀起一阵暴怒的狂风。
天地变色。
在两人看来,这是内力对拼,可在旁人看来,两道身影只是碰上了一瞬,随即两人便各退两步,互相对视。
高手对决,一招便分高下。
虹胜焰一笑,用手背擦去唇边血迹,声音沙哑:“诶,好厉害啊,自从看不到你的记忆之后我就有所怀疑,没想到你真的可以压制。”
他没想到,楚泽鹤居然能对付自己种下的蛊虫。
那是虹胜焰对上楚泽鹤唯一的依仗,也是虹胜焰敢出现在楚泽鹤面前的原因。
现在这个优势没有了。
楚泽鹤自然是一脸风轻云淡。刚才那一击他甚至留了五分力气:“告诉本座你为何针对冥教。赤车族与冥教并无嫌隙,本座也不记得曾见过你。”
虹胜焰噗噗的笑,避而不谈楚泽鹤的问题:“少教主真的是个好人啊,我好开心。好人最好玩了。”
楚泽鹤沉下脸:“本座有把握五招之内杀了你。”
虹胜焰虽然受了内伤,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仿佛有什么依仗般。他点点头:“我知道呀。可是少教主刚才没杀,为什么?”
楚泽鹤道:“若你打算死也不答本座的问题,本座不介意动手。”
虹胜焰笑了:“少教主大人,你在凉城输给我,在荣城也输给我。现在琅风派,你终于有赢的机会了,你却不杀我。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我是无辜稚童呀——”虹胜焰一眼就明白楚泽鹤刚才打量他时的眼神,他露出两颗小虎牙,“为什么大家一见我是小孩就放我一马?难道少教主也知道你这个年纪闯荡江湖,有点老啊?”
虽然虹胜焰这话听起来颇为欠打,不过楚泽鹤前世好歹和他明里暗里不知交锋过多少次,楚泽鹤明白——这家伙,听起来在挑衅,其实他真的想知道答案。
其实虹胜焰和楚泽鹤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相似之处。
他们都是武学天才,也都曾心高气傲。
所以虹胜焰最讨厌的,就是江湖中人见他还小,所以不尽全力,也不会动辄生死相搏。被他打败后,又能找借口说自己没尽全力、或者自己不和小孩子计较。
楚泽鹤曾经也是如此。
只是这世有所不同的是,楚泽鹤早已不是刚及冠的男子。
他或许已经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那些“找借口”的大人了。
对于这个世界,这个江湖,他早已和虹胜焰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楚泽鹤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树梢,说:“本座也曾天纵英才,想着纵马高歌,闯荡江湖。后来想明白了,闯给谁看?江湖诺大,能人异士不知凡几,本座又算得了什么?本座纵使再有天姿,年轻之时也比不过霸主榜榜首楚如泉,也比不过杀手榜榜首拿云,这江湖不缺我楚泽鹤,我便不稀罕江湖留名。”
“虹胜焰,你也一样。本座知道你也是武学奇才,心机颇深,假以时日,应该能在江湖上留有一席之地。但是别忘了,百年后我们都是一抔黄土,都是史书上的几个字罢了。为好玩而与本座刀剑相向,你最好先掂量自己的斤两。”
虹胜焰噗噗笑着,谈话以来第一次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嘴上这么说,如今你不还是来了?没想到少教主是这等虚伪之徒,即要名利,又要清高。”
“本座入你局,有想见识你究竟几斤几两的想法。可终究,本座是为了自己心之所向。”
“……噢?”
“你一辈子也不会懂。”
楚泽鹤说的心之所向,自然是楚执。
前世楚执与他厮守多年,所以今生楚泽鹤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便心满意足。然而虹胜焰是杀楚执之人,此为一。他不能任由冥教被毁,此为二。
所以,他还是来了。
虹胜焰听了这话,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站在原地,两条腿反复交换着重心,身体歪来歪去。接着,他笑着说:“嘛,和我猜的也差不多。”
楚泽鹤皱眉,危机感划过心头。
虹胜焰舔了舔虎牙,回忆道:“之前在凉城差点被你们抓到,真是好可怕呢。”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可不敢轻视少教主。本来想着用蛊虫威胁一下,谁知道少教主不怕。现在看来硬闯也逃不掉了,所以我来向少教主提一个条件。”
楚泽鹤眯眼:“什么?”
“噗噗噗,少教主不要紧张嘛。”虹胜焰笑起来,“少教主大人呢,应该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蛊虫能做到什么。少教主大人能压制,但是你的‘心之所向’能不能压制,可就难说啦……”
楚泽鹤脸色一沉,声音中杀意毕现:“你说什么?”
虹胜焰说:“少教主大人不用担心。这蛊虫可不是满地都有的,我手上只剩一个。我知道在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刚刚支走的那个人吧?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他对你忠心耿耿到那种程度啦……我和少教主的交易就是——少教主把连夫人杀了、放我走,我就把这蛊虫给少教主、并保证不伤害少教主手下的那人。”
楚泽鹤冷笑一声。
虹胜焰的交易条件有两条,回报也有两条:连夫人的命和放他走,换蛊虫和楚执性命。
“如果本座不答应呢?”楚泽鹤问。
虹胜焰点着下巴想了想,“所以如果少教主不答应,我就把蛊虫下在他身上。”
楚泽鹤表情冰冷:“敢威胁本座,虹胜焰,你是唯一一个。”
虹胜焰笑了:“荣幸之至。”
“本座不会同蝼蚁做交易。”楚泽鹤面无表情伸出手臂,如鹤展单翼,玄冥神功自丹田涌出,蓬勃的内力凝于指尖,带起一阵凌冽寒风,吹得他身上的问琴阁弟子袍猎猎作响。
既然虹胜焰会威胁到楚执,楚泽鹤便不会再留活口。
任虹胜焰说得再天花乱坠,楚泽鹤用玄冥神功把他杀干净,就不必再担心什么蛊虫了。
虹胜焰还是那副悠哉的样子,面对能令天地变色的玄冥神功,他只是笑着说:“我在中原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我的条件丰厚,不会有人不答应我的交易。虽然少教主不在乎我的命,但有一个东西,少教主肯定很想要。”
虹胜焰悠哉道:“十三年前,淮边镇,三人。”
他说完,一时间,空气中只有风盘旋的声音。
杀意,在下一刻散得一干二净。
楚泽鹤睁大了眼睛,仿佛被某种冰冷的恶意击中了。
好像一只沉眠多年的毒蛇顺着脊柱爬上身体,对着面庞咬了一口。
就如同自己清楚多年前自己做过某种天大的错事,许久后想起来,还是会遍体生寒,愧疚得恨不得死去。
楚泽鹤问:“你说……什么?”
虹胜焰毫不惊讶于现在的场面,他笑了笑:“还是原先那两个条件,少教主要是答应了,我就把那三人身份告诉你。”
楚泽鹤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楚如泉站在自己面前,身影像一座要碾死蚂蚁的巍峨大山。
楚泽鹤看着虹胜焰,不可置信。
“……楚如泉追查多年都查不到,你又怎么知道?我怎么信你?”
虹胜焰说:“这蛊虫,还不够证明?”
楚泽鹤一愣。
是啊,这蛊虫,能窥人记忆。
如果虹胜焰当真遇到过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见过那些记忆,那他知道真相也不足为奇。
十三年前,他母亲身死的真相,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知道的。
虹胜焰既然说得这么准确,已经能证明他了解其中一二。
既然这样——
那他就更没有理由放走虹胜焰了。
“给我一日时间。”楚泽鹤淡淡说。
虹胜焰一笑:“好。明日此时,朱雀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