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楚泽鹤准备向江南一行。
此行虽然少了乌骨和穆意,但多了一个蓝烟音,和萧碣带的二十名排名在前的影卫。
出发前,楚泽鹤去向楚如泉辞行。楚如泉背着手站在书房内间,没看他,只盯着墙上挂的那副小像,说:“去吧,注意安全。”
楚泽鹤拜别楚如泉,启程了。
一行人用两辆马车,自冥教一路驶向江南。
两地相隔较远,一路上经过许多城镇,兜兜转转,边玩边走,大半个月方走了一半路程。
琢磨了一下楚如泉临走前的话,楚泽鹤猜便宜老爹应该也不指望自己赶回去过年,便说:“既然是问琴阁前去走动一二,自然是要等元旦新年之际前往拜会。”他笑着问在马车里同坐的楚执,“这应当是我们二人第一次一同过年了吧?”
楚执摇摇头,认真严肃答:“属下一直守在冥教,为主上尽忠。”
他往年过年也是与楚泽鹤一起过的,只是一人在此,一人在彼。虽不能相见,却共享同一片天地日月。
楚泽鹤歪头靠在他肩膀,微微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年,越靠近江南富庶之地,路上同行人越多。纵马疾驰的、拉马车的、运货物的,还有几队走镖的,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徒步之人,他们仅靠双脚双腿,在积雪覆盖的路边向前进发。
路上见闻,不一而足。
至十二月多,一行人到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城池。
城墙上张灯结彩,已经有了过年气象。城门朱红,像是刚刷新漆,太阳一照,光滑如油脂。
“荣城”二字,以金属打造,嵌在城墙里。
来往城内的人与这巨大的字相比,显得渺小如豆。荣城就像凉城的反义词:凉城靠近边疆,常年荒凉。而荣城则广纳众生,往来贸易。
在这里,金银货物如流水。
许多同行人都进了这座路上必经之城,像滴水汇入海洋。
楚泽鹤有些疑惑:他前世也来过荣城,虽然只是打马而过,却记得荣城虽繁华,也不至于这般人山人海啊?
萧碣派人出去探了一圈,回来道:“据传两日之后,此地有剑仙对决。擂台设在城西,可凭引信去看。”
楚泽鹤想起来了,他上一世也听过剑仙对决的消息,不过那都是红珠说出来供他解闷儿的饭后谈资。对决之人是谁,对决结果如何,他早就忘了。
“剑仙出剑,非比寻常。留下来看看,于你们武功也有所帮助。”楚泽鹤对三人说到。
三人应下谢恩。
剑仙对决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荣城周围几座小城的客栈里都住满了人。多亏冥教在此处留有据点,那管事的看过萧碣手上的司影堂令牌,赶忙将一行人迎了进来。
这管事姓钱,看着温和瘦弱,像是个文人掌柜。
“其实这剑仙对决,半个月前就传开了。”钱管事奉上茶点,对萧碣等人解释到,“荣城繁华,盖因几个大商贾在此定居。商人嘛,自然是能抓赚钱时机。剑仙对决,他们设了擂台,派人散布消息,果不其然大家都跑来了,抢着买引信,酒庄客栈赚得盆满钵满。”简单解释几句,钱管事又劝:“诸位大人想去看看自然可以,但现下街上乱得很,要千万小心。也不怕诸位大人笑话,前几日,好几个商行管事,包括在下,出门都被小贼卷走了钱袋子。”
见他苦着脸的样子,楚泽鹤倒是有些惊奇:荣城地处中原枢纽,往来通商极为频繁,许多商行在此地驻扎。冥教也知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以派往荣城的人手哪个不是武功心计上佳?这钱管事武功不弱,加上影卫随行,居然还会丢钱袋子?
“莫非是红楼异术榜之人?”蓝烟音好奇问。
红楼异术榜,是专门罗列非正统武学大家的红楼榜,上榜之人多精通奇门遁甲、卜卦算命、医毒巫蛊,还有便是偷盗行窃。乌骨早些年也名列此榜。
“此地鱼龙混杂,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钱管事没看轻蓝烟音是个姑娘,认真回答。
大致了解荣城情况后,萧碣便问:“敢问钱管事,可知道琅风派?”
钱管事思索了一下,“萧大人说的可是那个出了个红楼侠客榜之人的琅风派?”
“正是。”
实在是因为琅风派算个小派,红楼霸主榜从不见其掌门。也就近些年出了个林白泽,挤在红楼侠客榜十八名。红楼榜每榜列二十人,林白泽能挤进来已经是十分厉害之事,这才让琅风派堪堪有了点名气。钱管事每日经手信息颇多,若不是琅风派离荣城近,他都不一定想得起来。
和冥教这种根基深厚,教主常年占据红楼霸主榜前三的大派相比,实在是小得可怜。
钱管事思索片刻,道:“在下有琅风派名帖,过年时一般都会派人前去走动一番,不知诸位大人可否需要?”
楚泽鹤点点头,萧碣便说:“有劳钱管事。”
钱管事派人去取名帖了,楚泽鹤向萧碣打了个手势。
萧碣看了看蓝烟音,对钱管事说:“此番我等还有一个请求……蓝姑娘乃司音堂堂主亲传,琴技了得,不知可否借钱管事楼阁一用,献上一曲?”
钱管事这才知道另外这位水蓝衣衫的柔弱女子竟是司音堂堂主亲传。
蓝烟音的名字他自然是听过的,一个月前楚泽鹤及冠,他没来得及赶回冥教祝贺,是而未见过蓝烟音,但她那曲《九州腾》早就被另外几个冥教管事和舵主夸到天上去了。大家都猜蓝烟音会否成这任少教主夫人。
现在见到少教主影首萧碣和蓝烟音一起出门,钱管事觉得有些苗头。可若按教主那一脉相承的护短来看,少教主怎么舍得让蓝烟音当众弹琴?
钱管事留了个心眼,只说:“冥教在荣城却有几间大酒肆楼庄,往日也有高阁茶楼,雅乐不断。不知蓝姑娘喜欢哪处?”
蓝烟音听到萧碣问的时候,小脸便白了。
她怎么猜不出来这是楚泽鹤的意思?可一听到少教主要将自己扔到那些贩夫走卒云集的酒馆客栈,蓝烟音又惧又怕,又惊又羞,目光颤抖,低着头说不出话。
此刻钱管事问她而非问萧碣,已经是将选择权交在她手里,在外人听来这便是她自己的意思,给足她面子。她心性尚浅,没听出来,只苍白着脸不想回答。
她不答,楚泽鹤就帮她答:“既然如此,那便都走一遍。正巧剑仙对决是两日之后,蓝姑娘努努力,让这荣城留音。”
楚泽鹤发话了,这事便板上钉钉。蓝烟音身子一抖,面色灰白,轻轻应下了。
钱管事心里摇头,只觉得一众老友都猜错了,这少教主分明是培养下属,哪是培养夫人?不过他也不敢怠慢蓝烟音,即刻命下人准备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萧碣向楚泽鹤告退,去找钱管事私下安排影卫布防,楚泽鹤让楚执跟着同去。待屋子里只剩楚泽鹤和蓝烟音两人,楚泽鹤捧着楚执刚倒的茶问:“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在众人面前弹琴?”
蓝烟音没想到楚泽鹤会和自己说话,吓得猛一抬头,随即又缩起来,可怜巴巴的摇了摇头。“回少教主,属下不知。”
楚泽鹤淡淡道:“你可知我之前弹的那首曲子,与你近日所做曲子之间,有何差别?”
那曲《孤鹤》,已大大超越蓝烟音如今水平,能与司音堂堂主平起平坐了。蓝烟音觉得哪里都有差别,可真让她说,她却少见的说不出来曲子与曲子间的差距。
“因为你的琴,只见风花,只见雪月。不见众生,不见红尘。”
蓝烟音修琴和楚泽鹤练武一样,都有点闭门造车的意思。也幸亏他俩都是天才,这才能不遇瓶颈,步步登高。但尘世如何广大?他们若不迈出冥教,不接触尘世,凭借那些天赋,迟早坐吃山空。
前世蓝烟音一人追着一只孤鹤,自西湖至洞庭。不带丫鬟,没有金银,不知在她从未触碰过的凡俗世摸爬滚打多少次,才做出那曲惊世孤鹤。如今楚泽鹤也算好意帮她,只是能否领受,就看蓝烟音自己了。
楚泽鹤罕见的解释了一句,虽然短,蓝烟音亦是受宠若惊。她连忙起身行礼,虽然仍有不解,却已经端正表情,坚定应下了这事。
等萧碣和楚执回来,楚泽鹤让萧碣领着蓝烟音出门去了。留下楚执和自己两个人。
钱管事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僻静的院落,冬景极好,一应俱全。待两人独处,楚泽鹤又缠着楚执跟自己打雪仗和熬绿豆粥,楚执沉声应下,被楚泽鹤搂着向厨房走去,自是不提。
这头,萧碣和蓝烟音跟着钱管事的人,一路来到一间酒楼。
酒楼里人声鼎沸,嘈杂得几乎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大家都吼着说话,加上各种杯盘碰撞声,让蓝烟音觉得耳朵都要炸了。
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往日司音堂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曲水流觞,琴声绵绵。她有些害怕,退一步,撞进身后萧碣怀里。萧碣有些奇怪,低头看见她脸色稍白,才反应过来这小姑娘被吓着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他风里来雨里去,早就习惯这些环境了,哪能想到蓝烟音会被吓着?
幸好钱管事安排那人也是会来事的,急忙和掌柜说了情况,殷勤搬了凳子,架好琵琶。热情邀请蓝烟音上台奏一曲。
蓝烟音也是会弹琵琶的,身为司音堂堂主亲传,她什么乐器都会。是以楚泽鹤特意要她把自己的琴留在钱管事这里,拿各处酒肆的乐器演奏。
她还没上台,酒楼里众人看见有人搭架设椅,就开始起哄鼓掌,氛围轰轰烈烈。有些人看向站在门边的蓝烟音,猜她是不是即将奏乐之人。那些热情打量的目光,让久居冥教的蓝烟音手足无措。
萧碣拍了拍她后背,有些鼓励的意思。
虽然他也看不懂主上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觉得主上并非在强人所难——蓝烟音的琴技,放眼天下,就她师父那一辈有几个人比得过。蓝烟音也常常在冥教宴席上献曲,无一不是满堂喝彩。小小荣城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