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可惜攸宁城并不像它的天气一般美好。
乌陌离的尸体不翼而飞,封息被发现死在丹阙学宫的后院,五脏六腑全都溃烂,神魂俱散,死状奇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整个攸宁城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唯一知道所有事情原委的人正坐在客栈的床上,他双手捧着一杯热水,眼观鼻鼻观心,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余光撇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柳时清,生怕对方发现又马上收回。
虽然他一直都有猜测,但自己的小师弟突然变成了师尊他还是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尤其是他摸不准柳时清现在对他的态度。
柳时清来来回回把雪霁擦了三遍,看洛宣才堪堪喝完半杯水,抬眼问他:“你打算靠这杯水耗到天荒地老?”
洛宣直接一口把剩下半杯干了,“……喝完了。”
柳时清把雪霁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到床前,接过他喝空的水杯,然后道:“既然喝完了,那么接下来是问答时间,允许你先问。”
洛宣果断把那句“我可以不问吗”塞回了肚子里,看柳时清的意思,就是不管洛宣问不问,他都是要问的。
既然如此,那不如问点什么:“师尊不是说要闭关吗?”
“我没说过。”
“可是掌门师叔和我说……”
“他说你就信?”
洛宣:“……”
他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柳时清把空杯放在雪霁旁边,点了点头:“嗯,那轮到我了。快问快答,五个瞬息你要是答不上来我就默认你在骗我。”
洛宣:“……”
“为什么去丹阙学宫?”
“找乌陌离的尸体。”
“封息怎么死的?”
“……奇鸧杀的。”
“那奇鸧呢?”
“……我杀了。”
“那我呢?”
洛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用疑惑的语气缓缓“啊”了一声。
柳时清又重复了一遍:“你早有怀疑是我,那在你的计划里,你打算让我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为了不让我怀疑你会去丹阙学宫,故意在白天的时候和我商量这件事然后否定掉。那你希望昨晚是谁去丹阙学宫把你带回来?”
“或者说,你希望外面那些人把你关起来让你百口莫辩,然后我袖手旁观回青遥?”
洛宣:“……”
说话间柳时清又走回了床前,虽然是一长串的问句,不过他的语气很平常,分辨不出喜怒,好像只是简单地提出问题。
他一只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挑起洛宣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和他对视,他压下身,和洛宣停在一个几乎呼吸交缠的距离。
“时间到了。”
柳时清的情感太淡,往往又隔着他那清冷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表,所以在平常的交往中很难察觉。
只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洛宣才清晰地从他的眼睛和呼吸里感受到他情绪的脉络。
柳时清在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洛宣突然福至心灵地把正确答案脱口而出:“我错了,对不起,师尊。”
柳时清沉默着等了一会儿,“然后呢,你道歉只是嘴上说说?”
他语气平淡,洛宣听不出他有没有消气,不过他能感觉到他态度上的软化,心想这个答案应该不算太糟。
柳时清说话间,气息若有若无地扑在他的脸上,洛宣微微往后靠了一点:“师尊想……唔……”
察觉到唇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洛宣下意识想躲,却被柳时清的手扣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洛宣眨眨眼,眨眨眼,又眨眨眼,他的大脑飞速地转了几个圈,左冲右撞,最后也没能找到正确的圈该怎么转,干脆直接罢工了。
他呆在原地,反抗和迎合都不会,就任由柳时清亲。
他这将近二十年的人生经历里,头一次这么无措。
柳时清光亲还不够,他见洛宣没反应,便伸出舌头去舔他唇瓣,又轻轻地咬了咬他的下唇。洛宣被他这一咬刺激出了一点清醒,连忙伸手去推他。
柳时清顺着他,被他轻飘飘没用一点力气地推开了。
洛宣还没能理出什么思绪,就看见柳时清泰然自若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刚聚拢了一点的思绪又被彻底冲击散了。
他几乎都要后悔推开柳时清了。
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的大脑都拒绝上工,最后他也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低着头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不过很显然,他这么大一个人轻易是藏不起来的。
柳时清的手轻抚上他的脸,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角,似乎是很好心地问他:“不知道怎么办?”
洛宣听到柳时清的声音,大脑并没有处理出他的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柳时清轻叹一声,用很轻的,近乎于呢喃的声音说:“那就叫师尊吧。”
洛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他没能思考出这句话深层的含义,只是呆呆地顺着柳时清的意思喊:“师尊。”
柳时清应了一声,离他稍微远了些,站在床边看着他:“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处理点事。”
说完他又感觉他这句话说得不够清楚,出门前给他说的“休息”下了个定义:“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这间屋子。”
唐临川和柳时清相识已久,知道他素来是雷打不动地坐镇青遥,外面就算是闹翻天他也一个眼神都欠奉。
因此在他忙活了半天回到家,在自家院子里看到柳时清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太忙都忙出幻觉了。
要不就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总之不可能是柳时清下山了。
可惜不管他信不信,柳时清的的确确是下山了,而且此刻就在他面前。
他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一个很荒谬但又感觉只能如此的可能,“……你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因为放心不下那小子来参加群英宴吧。”
柳时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开门见山地问:“乌陌停呢?”
“当然是被我安抚好回去等消息了……你不会是怀疑乌陌离的尸体在他哪吧。”唐临川说到这,回想了一下方才和乌陌停的交谈,接着道,“我看不像啊。而且封息要了尸体后肯定会给他,他没必要用偷的吧。”
“不在他那。”
“我也觉得不在……诶等等,你怎么这么肯定不在他那,不会是……”
唐临川非常希望柳时清能够否定他的猜测并告诉他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可惜柳时清不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他随意地点点头,用他那万年不变的清冷声线说:“看着不爽,随手烧了。”
唐临川:……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随手”到丹阙学宫的后院的吗?
他扶额叹气,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柳时清和乌陌离有弑师之仇,柳时清就算要把乌陌离挫骨扬灰,也没有人好说什么。
封息能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洛宣,可没有人敢拿什么身份来压柳时清,谁会嫌自己命长呢?
“那乌谷主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唐临川话只说了一半。若是其他人,柳时清得罪便得罪了,但偏偏乌陌停有一身无双的医术,是最有希望能治好柳时清的人。
作为柳时清的朋友,他自然还是希望他能接受乌陌停的医治的。不过他知道柳时清一向不喜欢因为自己的伤势受制于人,所以多的他没问,只是问他的打算。
柳时清倒是很淡然:“我为什么要管他?随他。”
唐临川深吸一口气,发誓自己再也不要替别人着急了,然后问柳时清:“既然你昨晚去随手烧了乌陌离的尸体,那封息怎么死的你有没有线索?”
他刻意加重了“随手”两个字,柳时清只当没有听到。
“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唐临川听他这幅云淡风轻的语气就郁闷,恨恨地道:“……你既然知道他死了,你不会喊人吗?”
柳时清理所当然:“关我什么事?”
唐临川感觉这个天他快要聊不下去了:“……那难道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你来了吗?”
他话音刚落,迎面一个黑影压过来——柳时清不知道扔了个什么东西到他身上,触感滑滑的,又有一点皱皱的纹理。
他把那东西从脸上拿开,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竟然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一想到它刚和自己的脸亲密接触,唐临川立刻就想告辞去沐浴。
他心中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几遍“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才把自己哄好:“你总不能是扒了乌陌离的皮之后才把他烧了的吧。”
柳时清闻言嫌弃地微微皱眉:“我要他的皮做什么。”
唐临川举起手上的人皮:“那这是?”
“昨天晚上遇到一批人,挡我路了,打完顺手抢的。”
说完他打断唐临川想要继续问下去的行为:“东西已经送到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告辞了。”
唐临川:“……”你和你那个群英宴打一半说你们随意我走了的徒弟有什么区别?
有其徒必有其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