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半跪在地上,呼吸忽地粗重起来,架在他脖颈上的铜钱剑微微颤抖,穆成雪身上灵力暴涨,杀气顿现。
云朝不言,穆成雪的长剑便更进了一步,在云朝青筋毕现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仍旧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呼吸又重又急促,眼中已是通红一片。
“锵”一声剑鸣惊起,楚江挥剑拨开穆成雪的长剑,怒道:“你干什么!”
居然敢动杀意。
穆成雪不理会他,依旧是那句话,“你今日,为何出现在此处?”
云朝抿了抿唇,答道:“我来找师父。”
“姓名。”
“盛柏。”
“撒谎,姓名。”
云朝瞪着他,嘴唇抖了抖,道:“李白乘。”
“人呢?”
“还没找到。”
“从何处来。”
“隐村。”
“为何动手杀白蛇?”
云朝终于忍不住了,这等邪祟,不杀留着过年吗?
他也不在意丢人不丢人了,直视穆成雪的双眼,忍着哭腔道:“他伤了人,自然该杀!”
穆成雪瞧他红了的双眼,泪水正在眼眶中打转,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童一般。
他这副样子,倒让自己显得像欺负了小孩儿的恶人了。
云朝上下打量穆成雪一身的伤痕,方才没来的及时细细看,只顾着惊奇那一身血迹了。原来他伤的这么重。
泪水越积越多,本来满是委屈的眼中添上一丝别的意味。
穆成雪不答,云朝也不再辩解,诡谲的沉默压得人喘不来气。他抬手粗暴地擦掉眼泪,粗糙的布料划过脸颊留下一点点红痕,云朝放下药罐,行至门口时,抬脚狠狠踢了一脚门口的石狮子。
这一下踢的狠,不仅没解气,反倒踢疼了自己的右脚。
穆成雪目送一瘸一拐的云朝离开,楚江立在一边抱臂看他,眼里多了些许玩味:“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我已给山上送信,师兄弟们马上就能赶到。”
“所以呢,人家帮了你,你就这么无情地把人赶走。你说你,伤了多少少男心?”
穆成雪冷冷道:“帮了不少倒忙。”
……
楚江无言,确实帮了不少倒忙。
“好歹心肠是好的,跟我说实话,为么急着赶他走。”
穆成雪像瞧傻瓜一样瞧他,楚江被他盯得浑身发寒,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拉紧,结结巴巴道:“做……做什么这么盯着我。”
穆成雪捡起地上的药罐,问他:“你不觉得他眉眼很像一个人吗?”
楚江撸蛇的动作顿住,这么一说他也早觉得这少年的眉眼有些熟悉,偏他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看着楚江一副挠头不解的样子,穆成雪故意憋着不说,眼看楚江就要发火,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江宁云家长子云朝,八年前上元夜平白失踪,云镜的亲哥哥。”
“啊?”
楚江惊讶地长大嘴巴,“不对啊!”
他在脑海里搜寻江宁云家的信息,云家本家只有一个嫡子云镜,哪来的什么长子云朝。
“云家子嗣单薄,本家一脉不就云镜一个独子吗,哪来的亲哥哥?”
“私生子,这件事在江宁几大家之间也不是什么隐秘,在云家见过他几次,确实是云朝不错。”
楚江无语,心道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真是各有各的烂。
他跟在穆成雪身后,笑着问他:“他唤你穆哥,你还如此护着他,不只是见过几面那么简单吧。”
“算是幼时的玩伴。”说罢他又觉得不准确,补充道,“他幼时。”
楚江又笑:“那你不趁机同他叙旧,着急把人赶走作甚?”
“云朝‘死了’八年,这次任务多有蹊跷,他平白无故出现在此处,若是他留在这儿等师兄弟们赶到一定会将他带回万重山。”
云家若是知道那个私生子还活着……
穆成雪垂着眼眸,想起云朝斩杀白蛇时肆意又张扬的笑容,何必再让他卷入这场纷争中,还是离云镜远远的最安全。
“那你跟他说清楚不得了吗,非得用这么偏激的法子逼人家走,都把人惹哭了,你不心疼啊?”
穆成雪被他叭叭得头疼,命令道:“我头疼,你去将云朝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我下去为珦邬解毒。”
“切。”
楚江撇撇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少爷真是会使唤人!
他折返回院子里,看着一地的狼藉倒抽了口冷气。
这让他怎么收拾!
*
林月儿是万重山桐影峰三队的队长,同时也是一名医师。
和万重山四大主峰莲仙峰莲筹殿、芮霞峰天霞阁、天都峰失雾阁以及数峰山相比,桐影峰只是万重山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峰,殿内总共六个小队,总计三十五人。
在门派中不怎么起眼,干的事儿也简单,就是在弟子任务结束后去处理后事的。只不过大多数弟子出完任务并不需要他们善后事,因此桐影峰的弟子日子过的颇为清闲。
无事下山同好友游山玩水,煮酒喝茶,日子虽清贫,却比比许多殿的弟子都要自在。
林月儿是在六十年前拜入万重山的,直到十一年前才混上三队队长一职。在穆成雪登上万重山之前,她也是个清闲自在的人。
那是穆成雪第一次独自完成任务,当时她同好友在不远处的小镇里试穿新衣,离穆成雪最近,因此穆成雪的信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手里。
此后,穆成雪便认定了她,回回任务结束都要她来帮忙处理现场,说什么都没用,连带着三队也任务量激增,苦不堪言。
若是再给林月儿一次机会,她宁愿当作没看过那封信。
而此时,她带着一帮昏昏欲睡的队员匆匆赶到李家村后,所有人的瞌睡虫都被惊醒了。
院子里血流成河,大滩大滩的血迹一片连着一片。不仅是地上,门窗上,假山石上,特别是墙根边上的一坨烂肉,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臭气熏天,腥臭腥臭的甜腥味儿从地底往下往上钻。
更别提在打斗中损坏的这些东西,都需要修缮。
三队队员两眼一翻,差点集体倒在宅子里。
“啊啊啊啊啊啊!穆成雪!”
林月儿气得眼角皱纹都显了出来,一旁高大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穆成雪从屋内钻出来,回道:“来了。”
“月儿。”
“说了多少遍了别这么叫我,你怎么搞……”
责备的话还未出口,林月儿被惊扰的瞌睡虫这回彻底被杀死了,死得透透的,就是现在给她下些昏睡药她都能保持清醒。
三队的人匆匆将穆成雪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关心话一句一句往外冒。
“你怎么搞的,怎得伤这么重?”她着急地想查看他的伤势,却被穆成雪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林月儿刚消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怒道:“做什么,不敢让我瞧见身上的伤?”
“不是,”穆成雪解释道,“身上沾了毒血,怕伤了你们。”
谢友辞道:“楚江呢?你们不是一同出的任务吗,他人呢?”
穆成雪指了指大门外,楚江一脸苍白地倚靠在石狮子上,注意到众人的眼光,他朝三队的人挥了挥手,随即又躺倒在了狮子身上。
谢友辞:……
白担心了。
“琪琪,你跟三儿先带他们师兄弟回去治伤。我们其他人留在这儿善后。”
“啊?”
谢琪不解道:“穆师弟伤的这么严重,娘亲为什么不亲自医治。”在他们当中,林月儿的医术是最好的。
林月儿愤愤道:“我怕自己忍不住把他揍得更严重。”
谢琪点了点头,徐三健壮的手臂一把将软趴趴的楚江捞了起来扔在飞鼠背上,动作粗暴,半点也不心疼他还是个伤患。
楚江被顶得闷哼一声,只可惜他吐的太久,浑身酸软无力,此时也懒得同徐三计较了。
穆成雪怕毒血不小心沾染在飞鼠皮毛上,让墨涟团了一团水球将自己包裹住,才放心和楚江他们坐在一起。
墨涟左看看又看看,没瞧见珦邬的身影。
珦邬呢?没有回识海里。
穆成雪袖子里的漆黑小蛟身子一抖,用牙齿磨了磨他手臂内侧的肌肤,穆成雪会意:“回香水溪捉鱼去了,今日他出力最大,该得奖励。”
墨涟点点头,没伤着就好。他用脑瓜子蹭了蹭穆成雪的额头,闪身又回了识海里。
珦邬松开他,满意地睡了过去。
谢琪没有给姚三治疗伤口,他伤的不重,除了断掌和肚腹上被刺穿的剑伤外没什么大碍,只是灵力耗尽才晕了过去。
一想到就是这个人就是害穆师弟他们受伤,又害他们大半夜来不得安眠赶来善后,更是害她穿错了一只鞋,谢琪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向来有气就撒,只听“啪啪”两声,谢琪的巴掌就掴到了姚三脸上。结果姚三人没醒,反倒将她自己的手打疼了。
“哎哎哎。”楚江抬手制止道,“别把人给打死了。”
“他活该。”谢琪虚空朝姚三挥了挥拳头,就当是一拳打在他脸上了。
林月儿和谢友辞二人结伴下入地底,剩下的人负责洒扫院内,包括安抚李家村村民。谢友辞掏出一颗半月形珠子出来,漆黑的甬道瞬间被照的透亮,暗红的血迹稀稀拉拉遍布山洞,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怪不得身上这么多伤,这是打了多久啊。”
“咕噜咕噜”一声,林月儿没注意到脚下,不知道踢着了什么东西。待她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颗头颅。
是人头又不似人头,崎岖的头皮上紧密排布着形状大小不一的疙瘩,金色的瞳孔依旧睁的极大,吐露着蛇信子像是在凝视二人。
林月儿和谢友辞对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谢友辞道:“这……这是什么异兽。”长相如此丑陋。
林月儿道:“不知道,从未见过。”
谢友辞不情不愿地拎着这颗脑袋,伸直了手臂离它要多远有多远。
“唉——”
他长叹一声,似是感叹一般,“这下可有的忙了。”
云朝,能打但爱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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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白蛇其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