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去扬州的消息很快在府中传了出去。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我迫不及待地让袭人她们收拾行李,这次恐怕要在外待上三四个月的时间了。也不知林妹妹怎样了?她那样柔弱瘦小,姑母病重,她该多伤心难过!我真恨不得即刻飞到她身边。
“二爷,您真要去扬州啊,您长这么大连城门都没出过呢,您不怕么?”袭人眼中忧色颇重。
看着她的样子,我没有说别的,只是道:“没事,也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几个大丫头可有谁愿意陪我走一趟?”
“我想去!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几次门,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去维扬那么繁华的地方转转,二爷您可一定要带上我!”晴雯这个急性子果然最先抢道。
我忍俊不禁,这丫头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疼,以后要好好劝诫她收敛一点了,枪打出头鸟啊,晴雯姐姐。
“看你这么积极,那就带你一个吧!只是路上切莫耍大小姐脾气,否则就把你扔在扬州!”我故意吓唬她。
晴雯撇撇嘴,不满道:“我哪有什么大小姐脾气,二爷可别冤枉人!”
“就是让你不要老是跟我顶嘴,你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好了,还有谁想去?只带两个大丫头去,外加两个做粗活的嬷嬷。袭人、麝月你们俩就留在家里吧,也好看着这些。再一个,就让茜雪陪我去吧!”我假装没看见袭人变了的脸色,此次去扬州不能带上她这个耳报神,有很多事我不欲太太知道。
“哎,那茜雪去收拾行李了!”茜雪看来也很想出去看看。
“既如此,你们就快点收拾行李吧,这两天咱们就要出发了,我担心林姑母怕是已时日无多,我们加快行程。路上还要备些药膏之类的,厚衣服也多带几件。给我多带几双皮靴。另外把我之前从老爷那里带回来的书也带上。”我一边吩咐她们收拾行李,一边自己也动手收拾起来。
待会儿还要见一见赖大管家,吩咐多带一些小厮,另外府中能用上的药材也要多带一些。
正收拾着,丫头就传话说太太叫我过去。
我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情,去了太太那里。凤姐姐也在,太太面色有些凝重,我心下明白,只做不知。“娘,您可是要吩咐我什么?”
“我听老爷说,是你自己想去扬州,所以求老爷帮你说的?你还从老爷那里讨了很多书去读?宝玉,为娘的已经快要不认识你了?”太太一脸肃穆。
“娘,宝玉这样不是很好吗?懂事了很多,不再是以前的混世魔王了,知道上进了。此次我想去扬州,一来是为了老太太,二来也是为了我自己。老太太最疼姑母,爱屋及乌,定会更疼林表妹,我去也是报答老太太对宝玉的百般爱护。再有,林姑父乃探花郎出身,学识渊博,掌两淮盐政,可见深得圣心,比咱们舅舅的职权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缓缓说出这段话。
太太果然震惊非常,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眼睛,而后陷入沉默。良久,方说道:“可决定带哪几个丫头去了吗?这一路上的饮食起居要有妥当人照顾才行,你大嫂子毕竟要与你避些嫌。要不让金钏儿和彩霞陪你一起去吧,再带上袭人和李嬷嬷,就妥帖了。”
“娘,毕竟是出远门,我不需要那么多丫鬟婆子,带晴雯和茜雪去,她们俩一动一静,做事亦能干,路上会妥帖照顾好我的,您身边的丫头要跟我去了,那您怎么办?太太放心,我没有那么娇气。倒是您这里的丸药什么的,要是有多余的,就给我一些吧,路上兴许用得着,还有路上的花销,娘您也给我一些吧。”我拉着太太撒娇,坚决不能让太太的人跟我一起去。
太太见我这无赖的样子,恢复了慈母心态,没有再坚持。让金钏儿她们把各种药材丸药什么的都打包一半给我,又拿出五百两银子装在盒子里,我笑嘻嘻让丫头们接了。见太太没有其他的话,赶紧溜之大吉。
回去的时候,恰好鸳鸯姐姐正抱着一堆东西过来,都是一些上等的人参灵芝鹿茸等药材和丸药,另外还有一盒碎银子和几张银票,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给我的,另外还有书信一封让我交给姑父姑母,我忙接了过来,让茜雪一并收放妥当。这还是我第一次掌管这么多真金白银,心下难免有些感慨,再不能像前世那般糊涂不事生产了,以后也要慢慢开源节流才行。
“茜雪,你把这些银子都收好,弄个账本出来,以后咱们屋里的各项支出收入都要记账,账本就放在你手里。”对茜雪我十分放心,她的忠心和善良在那段凄凉岁月里我记忆犹新,这一次绝不会再让茜雪这个忠仆被撵走。
这两天都在忙着清点人马行李,袭人和麝月一直有些欲言又止,晴雯这丫头因为可以跟去颇是兴奋,我只好时不时地点一下她,收敛着点,让她多做事,少说话,而对袭人,我已决定不再过分亲近,让她产生妄念,这一世就让她顺顺利利地被家人赎回去脱离贾府吧,绝不能对不起林妹妹。
临行前,我一一拜别长辈们,受了一圈叮咛嘱托。亦再三向老爷保证,不会妄为,会认真读书。
这日天气晴朗,宜出行,我和大嫂子以及一众奴仆终于登上了前往扬州的官船,一路南下。
因恰值秋末冬初,已是转为北风,南下正顺风,一路行来还算顺利迅速,天气尚不是很冷。每日大多时间,我都是在舱内看书练字,大嫂子则是和丫头们做些针黹打发时间。晴雯这中看不中用的蹄子竟然晕船,受了不少罪,每日躺在床上生闷气,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偶尔隔窗欣赏江上风景,江阔岸远,天净风清,千帆百舸,这盛世光景,只让人沉醉,谁能料到那大厦倾颓的凄惨境地?只可惜此时不宜饮酒,不然真想痛饮一番。
望着远处纤夫忙碌的身影,岸边收网的渔夫,那悠扬的渔歌,可是屈原死前所听之曲?我们这些富贵闲人得荫于祖宗,衣食不缺,从出生就不必像他们那样辛苦,可君心似海,荣辱皆系于皇家,那烈火烹油的背后真的是一片宁荣吗?还不是如蝼蚁一般,君王一道旨意便可置万千蝼蚁于死地,纵是享用过那极致的富贵,最终的结局却是凄惨百倍。一人之罪,累及全族。一家之败,倾覆数家。而我品味过那繁华褪去之后的凄凉,还能坐以待毙吗?大梦一场,我岂可再做那可笑的富贵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