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从窗棂射入时,灯台上的红烛也要烧尽了。姜琼英睁开双眼时,尚有些恍惚。
枕边人还睡着,灵雪就进来叫起身:“王爷,王妃,该起了。”
姜琼英轻声应道:“知道了。”她支起上半身,左手一不小心就按到徐之顺的上臂,摸起来有些硬邦邦的,兴许是他翻墙翻多了,力气也大。
徐之顺却好像将她当成了顽皮的小狗,喃喃自语道:“元宝,别闹。”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了。
灵雪见帐中迟迟没有动静,隔着帷幔催促着:“娘娘,待会还要进宫面圣,再不起可就迟了。”
姜琼英有些无奈,直接在这赖床人耳边大声喊道:“殿下,该起身了!”
徐之顺像是被吓了一跳,茫然地睁开双眼,定睛一瞧,坐在他身边的居然不是跳上床捣乱的元宝,而是他新娶的王妃!而这位王妃此刻一脸正色,如宫里的先生一般严肃地看着他——是了,这位姜大娘子的学问可是被圣人夸奖过的,他可不就是娶了位先生回来。
室内虽然燃了一夜的火盆,但依旧存着些许冬日的凉意。姜琼英咬咬牙,趁着枕边人发愣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掀开锦被,下床穿衣梳洗。
徐之顺被这丝丝凉意所扰,也睡不安稳了,不情不愿地迈下床榻,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候在门外多时的多福心急如焚地冲进来,一件一件往他这位不省心的主子身上套。多福手脚伶俐,晴溪、灵雪等人又早有准备,两人用过餐,迈出门,竟然还没有错过原先定下的启程时间。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徐之顺仍是时不时地打个哈欠。姜琼英一脸审视,问道:“殿下昨夜歇的很早,怎么今早起来还是这般困倦。”
徐之顺掩口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总不能真说他昨夜醒来后还打量了她许久,只道:“我酒量不佳,醉酒后往往要睡上一天一夜。”比起主动承认半夜偷看自己的王妃,他觉得说出一杯倒的事实更能让他接受。
姜琼英这般聪慧的人哪会听不出他就是在胡扯,唇角翘了翘,道:“妾不知殿下这样威风的人物,竟然还会倒在美酒上。”
徐之顺疑心他王妃话里的“威风”其实是有讽刺之意,这些文人话中的弯弯道道总叫他脑仁疼。他转了话题:“姜大娘子,今日何必这么着急。进宫么,迟一些也无妨。”
姜琼英冷冷开口:“殿下的背是想再添新伤吗?”
徐之顺没料到她竟然看出当日背上伤痛的来历,讪讪道:“圣人要罚,也是罚我。”
姜琼英盯着面前的朱红帷幔,说道:“妾是殿下的王妃,理应履行规劝殿下的职责。况且,殿下身上添伤,妾也心疼。”她的声音里稍稍带了些暖意。
“我知道。”徐之顺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委屈,姜琼英听过竟有点心软。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就见徐之顺换了个姿势,双手靠在头后,说道:“你往后在私底下就不必称妾了,听着怪别扭。”
姜琼英本想说礼不可废,望了一眼一旁坐姿潇洒的楚王,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待会还请殿下规矩些。”
马车驶入皇城,太阳逐渐升起,看起来又是晴好的天气。
因为季太后免了后宫诸人的请安,平日里清晨的长寿宫都是冷冷清清的,今日却因为楚王新婚热闹非凡。
季太后估摸着她这位嫡孙不会太守时,但仍是早早梳洗好,穿戴整齐坐在正殿里,翘首以盼。圣人与后宫嫔妃也陆陆续续地来了。裴皇后薨逝后,圣人没另立新后,因此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平贵妃和其他妃子只能坐在下头。
众人早就做好这位纨绔皇子迟到的准备,没想到时间未到,便有内侍进来通报,说楚王与楚王妃来了。
圣人威严的面色总算有些和缓,季太后摸了摸一旁卧在凳上的元宝,更是喜笑颜开,说道:“赶紧让他们进来。”
姜琼英走入殿中,一眼就望见季太后身边的元宝,好像明白了昨夜徐之顺那句“我才不是为你守礼”的意思。她抿唇一笑,很规矩地行了大礼。
徐之顺紧跟着跪了下去,他弯下身子时,像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平贵妃那双保养得宜的纤手,眼中恨意一闪而过。
平贵妃敏锐地察觉到这视线,勾唇一笑,端的是妩媚万千的宠妃模样。楚王再恨她又如何?如今的裴氏不过是一尊牌位,她才是这后宫之中掌着凤印的人,距离后位就差一个名头。
圣人只注意到这个嫡子终于服软,还以为是楚王妃劝说的功劳。他忍不住捏起胡须点点头,表达了对这位新儿媳妇的赞许。
季太后更是惊讶不已,她没料到,把元宝这小小一只拂菻犬扣在宫里居然收获奇效,于是顺了顺元宝的长毛,决定午间让小厨房给它备一顿好的。
“免礼。”圣人抬了抬手,悠悠说道:“你未必是佳儿,但姜家娘子一定是佳妇。”
听到这话,徐之顺的拳头紧紧攥起,但他最后仿佛失了力气,摊开放下。因为姜琼英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恳求。
“四娘仰慕姜娘子许久,常常在本宫耳边提起。今日一见,倒是比本宫想的还要好上几分。”平贵妃褪下腕上的凤衔珠赤金手镯,笑道:“本宫心生欢喜,这镯子便赠与你。”
在座的人中都知晓惠昌公主和姜家女早先的那桩纠葛,也知晓楚王向来都看不惯平氏,端坐在一旁准备看笑话。
这回换了徐之顺开始扯自家王妃的大袖。姜琼英展颜一笑,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稍稍掀起衣袖,露出腕上的那对龙凤纹玉镯。她的声音中含了些许歉意:“‘长者赐,不敢辞’,然而妾已经收下恭懿皇后留给殿下的玉镯,不敢再劳烦贵妃娘娘给予赏赐。”
听到这玉镯与已故裴后相关,众人大都沉默不语。唯有不明事理的卢才人恃宠而骄,露了个嘲讽的神色:“贵妃娘娘何必多此一举。”
圣人开口,却是在附和卢才人的说法:“既然如此,爱妃就收回吧。”
“是。是妾莽撞了。”平贵妃到底是在宫中斗了多年的老人,面上不显分毫恼怒。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亭亭而立的姜琼英,一瞬间竟然觉得她下了一步臭棋。楚王虽然混账,但这楚王妃是个脑子清醒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坏了她的好事。
圣人又说了些客套话,诸位嫔妃依旧没有听到她们想听到的楚王就藩的消息,心中不免生出猜测:莫非楚王妃有本事让楚王浪子回头,这才使圣人重新动了立嫡的心思?
时候差不多了,众人各怀心思,从长寿宫里走了出去。外边天气晴好依旧,但皇城之中,起风落雨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长寿宫变回了那个空空荡荡的模样。留在正殿中的除了服侍的宫人内侍,就只有季太后、楚王夫妇。
“霁奴、英娘,午饭便留在长寿宫用吧。”季太后笑眯眯地摸了摸元宝的脑袋,觉得新婚过后的这两人愈发般配了。
徐之顺应下了,又道:“皇祖母,我屋里还有好些东西没搬去府上,我得回去理理。”他打算趁着季太后不注意,将元宝也一同顺走。
“你那宫殿太远,让多福跟着过去便是。英娘就在哀家这里陪哀家说会体己话。”季太后的手稳稳地搭在元宝毛茸茸的身子上,丝毫不给嫡孙抱狗的机会。
徐之顺见顺狗之计难以实现,只得先带着多福退下了。
“英娘,霁奴昨晚可没让你吃什么苦头吧?”季太后这话虽然问得委婉,但还是让口中才咽下热茶的姜琼英忍不住呛了呛,她抚了抚胸口,稍稍平复后答道:“方才妾失礼了,还请皇祖母体谅。昨夜王爷醉酒,早早就歇下了。”
季太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这嫡孙一杯就倒的酒品,往年宫里大宴,都要特意命人将他杯中的酒换成水。她昨日本来还对着多福千叮咛万嘱咐的,没料到还是让霁奴在新嫁娘面前出了个丑,甚至两人因此都没圆房。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季太后转眼就想开了,“你也还小,不急不急。”
“是。”姜琼英颔首,看起来就是再温顺不过的新嫁娘。
“哀家这孙儿看着纨绔,实际还是个听话懂事的小郎君,今日就——”季太后想到先前自己拿元宝威胁嫡孙之事,掩饰般咳嗽两声:“就很好。”
“是,王爷虽然行事潇洒,但为人纯善。”姜琼英没提昨晚徐之顺背不出却扇诗的事,也不说今早他发懒想迟到的事,睁眼说起瞎话毫不脸红。
“正是正是。”季太后听到姜琼英婚后不但没有对霁奴产生反感,反而还这样夸她的嫡孙,顿时愉悦不已。她端起茶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只是,有件事,哀家还是要拜托你一二。”
“皇祖母请讲。”
“明年霁奴便十九了,却还是不愿念书见先生,整日跟个皮孩儿似的上房揭瓦。这名声,也是一日比一日差。”季太后深深叹气,眉头微蹙,很是发愁的模样:“但哀家知道,霁奴早年并不是这样,他也是随宫里的先生读过圣贤书,受过圣人夸赞的。英娘,你既然如此有学问,不知能否将霁奴往正道上引一引?”
姜琼英沉默片刻后,沉沉点头:“不瞒皇祖母,妾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她脑子飞快地转动,是在摸索着什么。早年,早年,这个变化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又是因何而起?
难不成,真与裴皇后有什么关系?
季太后欣慰地笑了,拉着姜琼英的手,亲切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霁奴怎么可能不愿意。”
“皇祖母谬赞了。”姜琼英一如既往地谦逊:“能为王爷做点什么,是妾的荣幸。”一想到要去教徐之顺读书,她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笑意,她已经开始期待这位纨绔王爷面上会出现什么表情了。
不过,除了读书之外,现下还有一件要紧事。姜琼英声音一低,试探着问道:“听外边说,父皇有意让王爷就藩。”
“那都是子虚乌有。霁奴既嫡又长,圣人有什么理由让他去就藩呢?”季太后毫不避讳地说起立太子的事,看来,她对此早有准备。
姜琼英定下心来,行礼道:“多谢皇祖母提点。”
小剧场:
徐之顺:听说我要被抓去苦读了?
姜琼英:哈哈哈哈哈!被阿爷盯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还有机会在一边看别人念书!爽!
作者:你可别忘了你是要教书的那一个。
结局:徐之顺被暴揍or姜琼英被气晕,本文又一次可以完结啦!撒花撒花!(手动狗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比心~
最后给自己说声加油,冲冲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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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再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