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云桑住的锦院热闹极了。
阿宝欢欢快快的从垂花门跑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厮,还没进院子她就扯着嗓门喊:“夫人!阿贝!八仙过海雕好了!”
沐云桑在用午膳,听到动静先是一愣,好半响没反应过来,恍然还以为阿宝逗她开心,直到那尊玉雕抬进来,好好的放到桌上,掀开布帛一瞧。
好一尊八仙过海!
通体晶莹,透亮,纹路清晰,线条细腻,将八仙姿态全然勾勒出来了,连底下的浪花朵儿都那么逼真。
云桑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问:“不是说师傅雕不了了吗?”
送东西来的小厮忙赔笑道:“咱们玉鼎记的师傅多着呢,夫人您瞧瞧,满意不满意?”
“满意,我自是满意的。”她细细抚过那些纹路,温润的玉石仿若还带着温度,浅浅滑过掌心,她欢喜,眼角眉梢都笑开了。
雕得这样好,云桑越看越喜欢,简直爱不释手,都有些不想送给父亲作寿礼了,她想了想,说:“改日我们再去玉鼎记一趟,选块芙蓉石,我想请师傅雕个……雕个雪中松柏!”
小厮笑着搭话:“松柏,或许用翡翠绿石更好。”
云桑在脑中描摹了那个画面,脸上笑意未减,手还轻放在玉雕上,一双晶亮的眼眸却已看向院子,“用什么石都好,我就要松柏。”
昨晚彻夜未眠,她翻书,看到一句“松柏之志,经霜弥茂”,细细品来,别有一番意味,若以此句,配上一玉雕摆件赠予祁昱,寓意定是顶顶好的。
眼下是十月中旬,祁昱的生辰就在十一月初。
想罢,她神色认真起来,对小厮说:“我还要这个师傅给雕,旁人都不要,就要他雕,你们回去后同他说一声,价钱好商量。”
小厮相视一眼,竟有几分心虚,又不敢露出来,只好打马虎眼:“自然自然,夫人吩咐的我们一定带到。”
云桑又问:“是哪个师傅?等我过两日去选料,也好当面与他商谈细节。”
“这……”两人语结,你看我我看你,磕巴好一会才扯谎答:“是才来不久的玉师傅。”
云桑心中思绪颇多,倒也没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将名讳记下,便叫阿宝将人送出府。
阿贝唤人来把八仙过海移到一旁,一面玩笑道:“奴婢方才以为您要雕一个雪中红梅呢。”
“梅花也好,可没有松柏合适。”她觉得太女气了,祁昱那么坚韧的一个男人,想来想去,也只有松柏可称。
云桑性子柔软,也偏爱他,昨日在库房的不快并未放到心上,虽那时真的难过,又气闷。
这时堂外一传话丫鬟进来,“世子夫人,侯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云桑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周氏怕不是忍不住了,要跟她算算库房那账吧?
她昨日没往枪.口上撞,听下人说,这位婆母发了好大脾气,连夜派人来传话,叫她今早不要去请安了,想来也是憋屈得很。
-
福泽院。
云桑到时,堂内已坐了三人。
宣平侯,周氏,还有祁昱。
她眸光一顿,缓步进去对主位上的长辈福了福身,在右手边的椅子落座,这位置正对着祁昱。
云桑状似不经意抬眼,瞧见他眼下两团乌青,脸色也差,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一日不见,她有许多想说的话,原想借着还玉的由头,去书房一趟,可听下人说他一夜未归……
这时对方投来一记冷凝,云桑不由得心头一颤,有些局促的垂下眼帘。
宣平侯与周氏都在,这会子定是要事商谈,至于要说什么,云桑心里门儿清,将视线收回后便默默等着两人的说辞。
果然,周氏干咳了两声,宣平侯撇头瞧了她一眼,才道:“今日叫你们来,为的是明日亲家五十寿辰,听夫人说寿礼都备齐了,阿昱,你明日便请休一日,与我们一同去。”
一句‘你和我们’,老谋深算的宣平侯已经把界限划得一干二净。
云桑再次抬了眸,忧心的朝对面看去,祁昱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颔了首,她松了口气,又觉失落,于是对他微微摇了头。
——你不要在意。
“小桑,”
“嗯?”云桑猛然回神,是周氏唤她,“婆母有何吩咐?”
“听说八仙过海雕好了?”
说起这个,云桑笑了笑,声音柔软:“嗯,好了,师傅雕得极好。”
听得极好二字,祁昱平平无波的眼里泛起浅浅涟漪,他视线一正,果然看到那抹明媚的笑,漾着甜软,渡着清光,一眼难忘。
“玉师傅”还不知道,不止是极好,是最好,是只认可他的好。
然而周氏脸色有些崩不住了,忍不住发了两句牢骚:“早知晓玉鼎记能办好这事,也不会平白糟蹋了我那几件宝贝……”
“东西值几个钱?”宣平侯低声打断,转头就对儿媳笑眯眯道:“别听你娘胡说,候府不缺宝贝,昨日那几个就当给小桑找了个乐子。”
云桑觉得好笑,宣平侯也是个精于算计的,与周氏如出一辙,这厢是要捧着她,好叫她明日回娘家时多说好话,“谢父亲宽宏,小桑日后一定谨慎行事。”
宣平侯满意的点点头,为免明日再生事端,又旁敲侧击道:“之琰原想一同去,与亲家好生解释一番,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我儿这身子……昨日与朱大人聊了几句,听闻坊间有一赵神医,如有神功,可治百病,我已派人去寻,要不了几日便有消息传回来,等之琰身子好利索了,定要备厚礼给亲家赔罪!”
“阿昱,你也帮着打听打听。”宣平侯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似乎已经忘了,当初白捡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有着比他还深的谋划,和野心。
前世,赵神医寻了一年才请到府上,可云桑怕出意外,怕今生或有变故,她下意识的看向祁昱,却正好撞上那双幽深的眼瞳。
他在盯着自己看,眼中似有愠怒。
云桑一愣,无措的绞紧手指,他生气了,且是生她的气。
可方才,方才那眼神还是平平淡淡的啊。宣平侯与周氏在寿辰上的打算,他也知晓的,并非她有意隐瞒。
倘若真要深究,就剩下她还没来得及的解释。
可,可也是他昨晚一夜未归,今晨又不在,想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云桑有些心急,生怕旧误会未消,新误会再起,是以,福泽院这厢事毕,便在院外的抄手游廊里把人拦下。
“祁昱,”她气儿还没喘匀。
可祁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问:“不知世子夫人还有何事?”
“你!”这一声冷漠的世子夫人传来,云桑竟被噎住,缓了好久才找回声音:“祁昱,我本想今早去找你的,可你不在,明日我父亲的寿辰,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明日你就知道了,请你相信我。”
“还有,”她凑近了身子,小声说:“你不要帮他们找神医行不行?”
说完这话,云桑有些心虚,她怕祁昱误会自己在开玩笑,或者别的什么,于是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神医都是人云亦云,兴许根本不存在的,去找了也是白废心思,况且有候府去寻,你如今仕途正顺,还不如把精力全放到朝堂上,别再管他们了。”
祁昱垂眸,脸蛋儿通红的姑娘只到他肩膀,这样亲昵的姿态像是依偎着他,可他知道,两人中间还隔了很远。
隔着山川河海,隔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低微。
她说的话,过耳,也过心,却是带起一阵轩然波涛,他压抑着那股要冲天的怒,嗓音沉沉问:“沐云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那么不堪?那么卑劣?至于要你这么费尽心思的来叮嘱?当真以为你沐云桑是救世的菩萨吗?
祁昱面上端的一派置身事外,可心底的冰霜却早喀的一声裂成两半。
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今日一出叫人彻底明白,若说先前客客气气的来与自己道歉,是为了让他明日配合,可如今呢?再来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思?为了显她的菩萨心肠愿世间人人圆满吗?
徐之琰就要找到神医治愈顽疾,她们日后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他们会同床共枕,会行**之欢,会生儿育女,会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他再没有存在的必要,还必须要跟着和美?坦诚来说,他嫉妒得要命。
祁昱宁愿一世卑贱,也不要沐云桑施舍的好意。
要,他就要一整个沐云桑。是一整个,不是她开心得意时才想起的一点施舍。
从那夜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微弱希冀,就这么轻易的被三言两语打破。
沐云桑从来不需要他精雕细琢的血玉护身,从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因为愤怒,不甘,他拳头攥得死紧,右手上的伤口崩裂开,鲜血顺着指甲缝流下,一滴一滴缀下,长了青苔的石板上开满了妖艳的小花。
两人分明就面对面站着,只有稍微抬抬手就能触到对方,彼此却相距十万八千里。
云桑微微怔住,一双清澈的杏儿眸写满了困惑,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呀。
虽然很突兀,可她不能任由再一个误会恒生他们之中。
她板起小脸,轻咳几声,十分郑重道:“祁昱,我很认真。”
“认真?”祁昱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假亲昵,“若夫人无事,祁某先行一步。”
云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迷宫里,绕来绕去,她以为的出口都是幻想,不然,为何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祁昱却一回比一回冷漠?
可听他说要走,身体已然比思绪先一步做出行动。
“祁昱,”云桑拽住了男人的胳膊,嗓音软软的,妄图,斗胆,跟他撒个娇:“之前是我不对——”
几句软语忽的被卡在喉咙里,因她不经意偏头,看到地上的一小滩血迹。
云桑瞳孔骤然一缩,忙拿起他手腕查看,十月天,手指是青紫的,可指腹那条大口子的血珠还泊泊渗出,她慌忙掏出一方帕子缠上去,说话都快语无伦次了:“受伤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流了这么多血肯定痛极了,怪我都怪我,非要在这拦住你……”
祁昱就这么看她着急,恍然间,竟凉薄的笑了声。
阿东说得对,拥有绝对的实力和至尊的地位,把人抢回去。
他读过诗书,任职三品,可仍旧没有养出大家世族的高雅矜贵与气度,半分都没有。他是天生的掠夺者。
可祁昱不知道,上辈子,他所有的容人气度和大方洒脱,都留给了最放不下的桑桑。
“松柏之志,经霜弥茂”出自《世说新语》。
emmmm因为种种原因,后面桑桑要给祁昱起一个新名字(是爱称!),就从这句松柏之志经霜弥茂里取,可是……无能蠢作者想了好久,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
小可爱们有什么想法嘛???
欢迎在评论区大胆开麦!!!
(最后采用的发个?红包好不好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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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