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柳饿昏过去一次。
再醒来时正是夜晚,繁星满天虫鸣起伏。
白日里下了一场雨,她本想钻在石桌下躲躲,谁知雨里夹着风,把她半边的身子都刮湿了。她撑着爪子直起身来,抖了抖毛,将落在毛梢上的雨水抖了个干净。
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冷,风一刮就打寒颤,她猛力打了几个喷嚏,不由想起以前淋湿时,大师姐总会用厚被子给她裹严实了,一勺一勺给她喂姜汤。
那时候的日子可真幸福。
只可惜死后,就什么都没了。
是的,她死了。
那天是七月初七,正值乞巧节,城中到处都张灯结彩,游龙戏凤,热闹非凡,就连村里的人家,手巧些的,也做了花灯挂在门上,满世界都欢声笑语,只有她痛得发不出声,死在阴冷黑暗的角落里。
临死前,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慕扶柳低头盯着自己毛绒绒的爪子看了一会,抬足朝前走去,如今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投胎成猫的现实,好汉不提当年勇,更别说,她还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丰功伟绩。
生前作为合欢宗弟子,她可谓毫无建树。
大师姐长得清纯可人,奶白的婴儿肌无辜的狗狗眼,稍微一示弱,就能轻易博取别人信任,多年来,为她散尽家财的男女不计其数,更有甚者,还想心甘情愿被她骗第二次。
二师姐是个高冷御姐,平时甚少开口,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等锁定目标,她就会轻轻皱眉,吸引对方过来搭话,再不经意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到时,猎物就算是踏入了陷阱。
其他师姐们也都各凭手段,在宗门里拥有一席之地,只除了她。
她虽然是所有弟子中长得最美的,但脑袋如同榆木疙瘩,魅人的招式别人一学就会,到了她这儿,就是怎么用怎么别扭,到了最后师尊实在忍无可忍,让她少出门多种菜,从此,后院的菜地就归了她。
拜进合欢宗学种菜,说出来惹人笑话。
倒还不如死了重来。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重开的结果居然是变猫。
变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自从她醒来,就一直身处荒郊野岭,从未见过半个人影,更别说撒娇讨食了,她又不会捕猎,只勉强靠着野果度日,到今日已是第十日,她饿得头晕眼花,走走停停,几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这么快就又要结束了吗?
慕扶柳觉得不妥。
哪怕就是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她摇摇晃晃向着前路走去,其实她根本没有目标,反正她知道,动起来可能不会得救,但停在原地只有一死。
多日没有进食,她走的很慢,直至眼前出现了汉白玉的台阶。
她抬眼看去,这台阶曲折蜿蜒,直通天际。
靠她现在的体力决计是爬不上去的。
万事休矣。
慕扶柳气喘吁吁靠着台阶卧了下来,随即眼前天旋地转,肚子里最后一点食物也消化完了,余下的,就只有等死,也不知这台阶的尽头是谁家,她死在这里会不会给人家惹上晦气。
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阵钟声。
这钟声厚重古朴,透着一种安详的淡然,不紧不慢响了十几声,停下之后仍旧余音袅袅,若是没有死过的人听来,一定会以为这是死前的人才能听到的送葬声,但慕扶柳死过,她知道这是现实里的声音。
会撞钟的地方只有清圣宗。
她最讨厌清圣宗。
她们合欢宗的弟子,个个都是媚骨天成,做的就是用美色换万物的行当,虽然她学艺不精,但归宿感却很强,她喜欢看师姐们得手后饕足的笑,也喜欢被师尊追着敲头的嬉闹,不管是种菜也好,勾人也好,都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她生是合欢宗的人,死是合欢宗的猫,就算她烂在棺材里,也是合欢宗的骨架子。
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那些清圣宗里的假正经混为一谈。
可偏偏,她现在就要死在清圣宗的台阶下了。
怎么忍,忍不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掉头朝反方向爬去,奈何她真的脱了力,爬起来几乎和蠕动差不多,爬了半天,才爬出一尺远去。
更糟糕的是,她听到台阶上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人拾级而下,步履不急不缓,透着十成十的拿乔,慕扶柳在心里呕了一通,不用看就知道这是个极装腔作态的人,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加快了爬行的速度,想要尽力离对方远一点。
但已经迟了。
大概是看到了她,那人的脚步突然加快,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奔了下来,慕扶柳在心里大喊要死,只可惜无济于事,几乎是走到她身边的同时,对方就伸手将她揽了起来。
慕扶柳并不想被抱,拼力挣扎了几下,力气就彻底耗尽了,只能像条死鱼似的,任由对方把自己抱进怀里。平心而论,这个怀抱很温暖,还有淡淡的香气,把她一直暖不热的皮毛都给烘干了许多,又暖又香,舒服得如坠梦境。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
恍惚间,她感觉到对方抱着她转了个身,一路沿着台阶攀登,路过焚香的味道,再然后,她被放到了一床柔软的棉被上,没过一会,那人返了回来,接着,慕扶柳感觉自己嘴里被灌进了什么甜滋滋的东西。
她愣了一下想躲,还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有毒,可意念传不到身体里,她只能羞耻地,无力地,认命地闭着眼仰着头,接受这甘甜的雨露,甚至喝得急了,还咬到了一下勺子,实在是丑态毕露。
填满肚子之前,慕扶柳下了一个决心。
这次事急从权,等她捡回命来,就要离开这里,绝不可能继续接受这些人的施舍!
但喝饱了,她就想睡。
动物的身体就是这么简单,饿了就要吃,吃饱就要睡,一点虚的都不讲,慕扶柳有些气恼,她觉得自己一腔高尚的情操都被这副身体给拖累了,古人宁死不吃嗟来之食,她倒好,不仅边踩奶边喝了糖水,还舔舔嘴顺势往这一盘就要睡,一点气节都不讲,简直是厚颜无耻。
但如今她也没得选,糖水虽然灌下去了,但她暂时还恢复不了活蹦乱跳的姿态,只能被迫在此委身,索性被子软得很,她忍不住用爪子按了按,勾了几条棉线出来,这才满意地沉酣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又一次饥肠辘辘醒来。
这次好歹有力气睁眼了。
睁眼看去,只见这房间果真如她所料,干净地像是个雪洞,除了一床一柜一桌再无其他摆设,墙上只挂了幅淡雅的圣人像,到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叫人看不出主人的性格喜好。
慕扶柳咋舌,住在这里的人,脑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人怎么能没爱好呢?
那活得又有什么趣味?
随即慕扶柳就想起来,也是,她们清圣宗讲究一个无欲无求,这些人活着就是奔没趣味去的,便是再有趣的人,来这之后成天被清规戒律给束缚着,也得变成个大傻子。
啧,可怜。
不像她们合欢宗,活得肆意又灿烂,饿了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气了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喜欢什么就猛烈追求直到得手,可这样好的事,在清圣宗里却是需要严加防备的大敌。
慕扶柳在心里腹诽一通,爬起来前后拉了拉筋,又打了个哈欠,才慢吞吞朝地上跳去。
谁知她睡得迷糊了,跳的时候后腿没吃上劲,不仅落地失败,脸还朝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慕扶柳吃了一嘴的土,连忙呸了几下,爬起来时正好与那副圣人像对上眼。
她有些心虚,难不成刚才的心思给圣人听到了?
够小心眼的啊?
她就是只小猫咪,干嘛这么斤斤计较?
说两句怎么了,说错了吗,大不了以后不说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在这多待。
遁了遁了,趁现在没人。
谁知这个念头一起,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说来也怪,这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就像是专门治她似的,慕扶柳退了几步想躲起来,奈何这个房间干净得过了头,一眼也看不出有什么可供躲藏的地方,踌躇一阵,她只能跳上床躲到了被子后面。
但被子太薄,她低下头就露出尾巴,按下屁股就露出耳朵。
不能说是掩耳盗铃,至少得是个藏头露腚。
门吱呀一声开了。
慕扶柳忍不住探头看去,走进来这个人是个女子,身形高挑,蜂腰长腿,身披一件宽松的浴衣,秀发半湿漆黑如瀑,身上还蒸腾着水汽的味道,从她的方向看来,刚好被长发遮住了,看不到对方的容貌。
等对方关好门朝床边走来时,慕扶柳才看清楚了。
她的猫瞳立刻扩大了些。
为什么会是她!
来人名叫莲青衣,年纪轻轻就做了清圣宗万人尊崇的圣女,天资聪颖根骨通透,在人前永远无懈可击字字珠玑,真要论起来,全天下的各路修士都得尊称她一声圣女。
可不巧的是,慕扶柳和此人极其不对付。
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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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昭昭穿成了修仙文里的炮灰。
按照剧情,她将活生生被自家师尊挖丹,然后换给灵根残缺的团宠女主。
她连夜逃走,还顺手救了个清冷的绝色女子。
女子遍体鳞伤,修为尽毁,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是锐利着一双美目,警惕地防着越昭昭,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越昭昭可怜她,对她伸出了手。
她帮她拭血包扎,疗伤敷药,不厌其烦。
女子仍旧冷漠,只是不知何时,眼底的坚冰开始逐渐融化,甚至偶尔会对她笑了。
越昭昭喜欢看她笑。
直到有一天,剧情突然找上门来。
死遁之后,越昭昭一切都好,可就是穷。
听说年轻美貌家财万贯的魔尊发出悬赏,要找一个与画像上相像的人做侍女,月例颇丰,她挤进去一看,发现竟与自己十分相像。
越昭昭找上门去,正撞上一双熟悉的眼。
对方血红了眼睛,声音一如当年般孤傲,但掐着她脖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舍得回来了,嗯?”
*
郁凝天生冷性,从来不知感情为何物。
她从脏污中长大,遭受了无数背叛和苦难,平生最笃定的,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直到她遇上越昭昭。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柔顺和煦的少女总是笑着,将她从沉沦中救回,爱她护她,让她寝食皆安。
对方死的那天,她跪在沧海山下,抱着尸首,血泪一滴一滴落下,一夜成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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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濒死